她是有段日子没好好睡过了——自从街上开始传出那些话来,她面上是风平浪静,可夜里躺在床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憋屈。
再不在意这些议论,总归还是讨厌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如此一来,心头便压着事情,想要好好睡上一觉,渐渐的,竟成了件难事。
又怕阿芍和五味担心,因而那些安神汤自然是不会煮的,只往熏香里添了一味安神的材料。
而昨夜,却真当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上。
桑榆拿着鹤氅,站在铜镜前微微出神。
冬至这日的雪,一连下了七天,忽大忽小,夜里也有停过,却还来不及化掉地上的积雪,很快又密密实实地下了一层。
这几日,因为天冷,街上施粥的铺子又多开了几家。吃饱的问题不用愁了,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突然降温而冻死的。
县衙虽然开仓赈灾,也找了寺庙安置灾民,却并非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有时候天还蒙蒙亮,就有人在街角巷弄里发现一具冻得都已经僵硬的尸体。
桑榆关了一捻红,带着阿芍和五味在灾民中来往,看到有人咳嗽就会主动上前帮人诊治。
这个年代,还没有流感这一说。可桑榆心里明白,人群聚集的地方,无论是什么病,只要有一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的征兆,就容易出事。
再者,风寒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也是能死人的疾病。
那些大的病症,她不敢接手,风寒却还是能的。
自出了容氏的事后,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人心难测,她能做的不过是顾好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旁的事再不愿多插手。
可即便如此,看到那些被冻得手掌冰冷,不住咳嗽的灾民,桑榆还是有些担心他们。
给灾民治病的草药,全都是桑榆自掏腰包。城里的医馆大多药价上抬,那些大户人家还好说,可平民百姓和灾民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桑榆一家一家的上门,同那些医馆里的大夫和馆主几番沟通,终于求得他们的点头。此后那些药材价格终于回落,几大医馆更是联合在一起,为城中灾民义诊。
如此一来,终究方便了那些灾民。
一日,阿芍去买药材的时候,顺路带回来一个妇人。
瞧模样,不过四十来岁,一双大手看着就是做过活的。
妇人姓李,木子李,家里是种地的。老家闹天灾,地旱了,水井也枯了,跟着男人带着娃就逃难出来,结果路上遇到抢匪,男人死了,娃也丢了,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来到大都,无依无靠。
桑榆知道,阿芍这是同情心犯了。这几日在给灾民义诊的时候,她就发觉阿芍看着那些人的眼神有些动容,心里也做好准备,想着看她什么时候开口,不料竟然直接就带了人回来。
桑榆没法,仔细问过李氏情况后,到底还是答应让她留下。一捻红这几年下来,一直只有她们主仆三人,说起来也的确寂寞了些。
又一日,五味上街给娘子买点心的时候,拖着两条小尾巴回来。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略高一些,一直紧紧握着女孩的手,两张小脸全都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也不见得还能穿多久。年纪倒是和五味一般大。
桑榆瞥了眼知道低头不吭声的五味,问俩孩子姓名年纪,又问家住哪里,是离家出走,还是举家逃难和家里人走散了。
女孩有些胆小,躲在男孩的背后不敢说话。桑榆又看那男孩。他绷着小脸,半晌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两个孩子是表兄妹。不是离家出走,也是跟着家里人逃难,后来实在是生活不下去了,想到要将女孩卖了换钱。男孩不肯,半路拉着女孩逃了,正好遇上往大都逃难的灾民群,就一块进了大都。
两个孩子之所以会跟着五味,全然是因为他买点心的时候,看兄妹俩躲在包子铺边上看起来可怜,顺带买了一袋包子递给他俩。
桑榆再问名字,男孩只说娘子若是可怜他们愿意留下为奴为婢,名字由着娘子取。
阿芍和五味如今的名字,也并非是本名。阿芍的名字在虞家的时候就已经被改了,五味的名字是被牙婆送进一捻红的时候,桑榆随意取的。而今,又收了这两个孩子,必然还得再取名。
桑榆想了想,指着女孩道:“从此往后,你叫棠梨。”又看着男孩,微微笑道,“你叫使君。”
与五味一样,三人名字,皆出自于《本草纲目》。
看着五味欢欢喜喜地领着两个孩子下去洗澡更衣,桑榆放下手里的茶碗,长长叹了口气。
这世道太乱,天灾与*,又有哪一样是能得到预知从而彻头彻尾躲掉的。
她如今,守着这个家,守着家里人,必然就要将他们牢牢护在身后。
她忍不住想起虞家,也不知当皇位之争愈演愈烈的时候,那院子里的众人会落得怎样的境遇。
第74章 好花时(一)
冬夜。雪止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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