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姆就没喜欢过他的妻,大姆希望他娶一个姐姐嫂子那样会过日子的女人。他明白,所以,在妻子和大姆兄嫂的矛盾中,他一直站在妻子一边,相信她的说辞,认定妻子是被为难的一方,从不觉得应该换个角度看看想想。亲人的沉默与容忍,越发让他觉得自己是对的,比他们都高明,甚至隐隐地认为亲人都在嫉妒他。
大姆突然成了远近闻名的节妇,被包括他从前先生范秀才在内的文士推崇,阿祥好似突然才记起:他确实是大姆养大的。
堂妹突然回乡,以村人不曾见识过的钱财气度作派折服了几乎所有的乡邻。阿祥高兴,也有点不是滋味。从此,他不再是兄弟姐妹中过得最好的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堂妹最愿意亲近的,可堂妹从头到尾,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求她帮忙争取学堂先生位置时,他在堂妹眼中看到鄙薄。
这些日子,阿祥不那么自信了。也许,他真地做错了什么?
美丽贤惠的的妻子,可爱聪明的儿女,仍是他最大的骄傲。尤其妻子,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是他的解语花。
知道她娇弱,没想到这么娇贵,有了身孕就连做饭扫地带孩子都做不得,要让丈母娘跑到他做工的地方,满世界诉苦,非要叫大姆会来伺候。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在妻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回家,因而看到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东西。大姆不在家。嫂子一向与妻子不睦,不肯帮手。他的一双儿女无人照管,饿着肚子等堂姐看不过眼给点吃的。他们住的院子有些日子没扫过地,好些东西胡乱丢着,挡着路。房间里有股不好的味道。只有他的妻子,仍旧光鲜照人。她并不知道他要回家,打扮成这样,给谁看呢?
进来路上,他问儿女以前他不在家,家里是怎样的。孩子还小,不懂得为母亲掩饰,加上母亲并不很在意他们,实话实说:“爹不在家,娘不怎么扫地的。地脏了,阿婆会来扫。爹不在家,娘都是睡到很晚起来。我们早上醒来,肚子饿,就去找阿婆。衣服脏了,阿婆会给洗,破了,阿婆会给补。爹不在家,娘就不好好做饭。我们不爱吃,娘就叫我们去找阿婆要吃的。”
他一直很会在东家面前表现,原来他老婆更是高手,一直给他看的都是表面文章。
阿祥媳妇被看得心里发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打点起温柔模样,赔笑问:“你吃过饭没?我去给你做。”
阿祥还是不说话。他应该饿了,却感觉不到。
阿怀长女在外面叫道:“三叔回来了么?三叔赶路辛苦,我娘让我送一壶蜜水过来,给三叔解渴。”
阿祥心中恼怒,却还不至于迁怒侄女,笑着迎了出去:“替我谢谢你娘!我也要谢你。要不是你拿饭团给他们充饥,你弟弟妹妹这会儿还饿着肚子。”
“不是什么好东西,弟弟妹妹不嫌难吃就好了。事情多,忙不过来,没工夫好好做,都是瞎对付填肚子。”女孩想起什么,补充说:“弟弟妹妹小孩子,吃的又不多,没关系。这是龙眼蜜,二姑前些天来,带来的。给我娘一罐,三婶一罐。三叔尝尝,很香甜的。”
阿怀长女刚刚离去,阿祥舅兄和妻子拉扯着走了进来:“妹夫回来了,你快回家去。家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做。”
闻见蜂蜜的清香,他舅兄不等人请,端起那壶喝了个精光,抹抹嘴:“好甜。和娘上次拿回家的龙眼蜜一个味道。”
兄嫂走了。阿祥媳妇不曾见过丈夫这么面沉似水,不言不语的样子,真正慌乱起来:“阿兄也是赶路口渴了,才会不小心把侄女拿给你的蜜水喝掉。”
阿祥没力气理论,指了指那壶:“拿去,洗干净了,还给嫂子。另外给我泡一壶龙眼蜜水来。我赶了那么远路,进门还没喝上一口水。”
阿祥媳妇理亏,连忙应声去了,不一会儿,怯怯地回来问:“龙眼蜜没有了。我给你沏壶茶可好?”
“二姐来过才几天,怎就没有了?该不是都让你娘拿回家了吧?”
“不是,不是。二姐来时,我娘在这里,尝了说好喝,要带点回去给我爹尝尝。我就,分了一半给她拿回家。剩下的,定是被我嫂子偷偷喝掉了。”说到这里,忍不住控诉:“我娘让她来伺候我,她来了也不好好做事,整天跟别人说我坏话,还跟我吵架。”
“你嫂子伺候你,不如大姆尽心。所以你就让你娘去找我,要我把大姆叫回来。”
“没有,没有。大姆去帮阿妹啊,我怎么敢。”说的无限委屈。她不是不想,是真的不敢,不敢惹他家那个阿妹。
阿祥叹口气,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是你娘家看得上的,你都搬过去吧。最好连你自己也搬回娘家去。我的差事丢了,以后连自己和两个孩子都养不活,养不起你,顾不了你娘家人了。”
“啊,怎么会?”阿祥媳妇大惊。
“你回家去问你娘吧。”阿祥站起身,拉起儿女:“爹口袋里还有几个钱,不赶紧花掉,怕也不是我们的了。走,跟爹到镇上吃顿好饭去。”
两个孩子不懂事,欢呼雀跃:“爹,叫大姐一起去吧。这几天都是大姐悄悄拿东西给我们吃。舅母做饭好难吃的。”
“阿祥,阿祥。”阿祥媳妇追出来。
阿祥理也不理她,牵着儿女出门去了。
饱餐一顿,最后几个钱给两个孩子买了糖果。小孩子无忧无虑,欢蹦乱跳。
阿祥不愿扫孩子们的兴,一路强颜欢笑,进了村子,眼见家门在望,心里烦闷,快撑不住了。左右到了家门口,不怕会有什么事,阿祥打发孩子先回家去,自己脚跟一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儿。
清闲的晒谷场边上,一群年轻人在闲聊,恭喜叫做江华的。江华家里,是湖西村江姓人家中最有钱的。成亲两年,妻子无出,头年上纳了一妾。近日,一双妻妾同时有了身孕。
其中一人神秘兮兮地说:“你们不知道,他手段了得,今年一气要得三个孩子。”
“难道哪一位嫂子肚子里有两个?”
那人低声说了什么。
江华笑骂:“不可胡说。我哪里是那种人?哪有那样的事?”口气闲适,似否认,似得意。
那人不信道:“他家阿姆眼睛最毒。你当真同阿祥媳妇清清白白,她为何见你就骂?被骂得那样狗血喷头,还要往他家门前凑,还要扯着嗓子说话,好叫那女人知道你来了。就是没事,也有事了。”
有人看见阿祥,扯了扯说话的人。一群人都闭住嘴,不知所措地看着阿祥。
江华讪讪道:“阿祥哥,他乱讲的,你不要听他乱讲啊。”
阿祥想到的是早先回家时看到妻子梳妆打扮的情形。他不在家,她打扮了,自是给别的男人看的。可笑他要不是被丈母娘搅得丢了差事,突然回家,都不知道自己头上绿油油,还自以为体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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