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裴朝露来李慕厢房给涵儿盥洗后,又抱着他哼了会童谣,直到见他上下眼皮打架,方塞回被子起身离开。
明明已经睡意朦胧的孩子,却伸出双手搂上她脖颈,在她两腮亲过,才缩回手,心满意足地拢好被褥,安安静静合了眼。
稚子乖巧,母亲慈爱。
李慕坐在一侧的案桌上,只一眼便入了尘世,忘记捻珠念经至何处。
他看得有些失神,神思便也想得多些。
譬如她与皇兄的婚姻确实恩爱和睦,否则如何能养出这般纯孝至善、清透如水的孩子?
这般一想,心下又有些遗憾,若是皇兄亦在,他们一家也算团圆。
孩子总是渴望双亲皆在的。
李慕有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年少,父母安在,却从未与他三人同桌饮食,同屋闲话。
唯一的一次,是他成亲后第三朝,带着裴朝露入殿奉茶。
然彼时,君臣在前,情意在后。
或许,该让他们一家团聚。
他目光凝在俯身亲吻孩童的女子身上,她的侧颜轮廓安静柔和,眼角流泻出无限温柔情意。
同当年他躲在宫门外,看到阿娘凝视兄长的眼神,半点不差。
阿娘,是那样疼爱皇兄。
“六郎,阿昙于你不过一段姻缘,可是你皇兄,是要了他的命啊。他呀看着什么都有,可偏偏至爱处,比你慢了一步……”
“阿娘是偏心,可是若非你阿兄忧思成疾,生死档口阿娘何至于此?”
“阿娘保证,你皇兄会待她如珍似宝的,待她入宫,便再不会要旁人!”
同样是母亲的儿子,偏爱是这样明显。
甚至要他让出已成婚一年的妻子。
“你会愿意的。”苏贵妃擦了眼泪,换上一贯倾城又疏冷的笑。
一月后,他果然同意了。
并非为了兄长。
乃是生母一句话,击溃了他的心防,让他从云端跌落。
让他觉得,惶惶十九年的人生都是错乱而虚妄的。
自己根本配不上那座齐王府邸,更配不上司徒府里养出的人间富贵花。
“长嫂,往后有什么打算?”不知是先前裴朝露对彩绸之事的态度刺激了他,还是片刻的回忆再度提醒了他,李慕拦下正要离开的人,问道,“可是确定不告知皇兄你的下落,可是涵儿毕竟是他的骨血。”
“先前,你不是应了吗?”裴朝露甫闻这话,后背顿时生出一层冷汗。
“可是皇兄,他很想你……”
“那是他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裴朝露打断他的话,“我若想回去,当日又何必不与他同行!”
“你可是因战事愧疚,皇兄宅心仁厚,定不会怪你。”李慕想起去岁接到的信,只尝试劝道,“不若待你伤好,我送你去蜀地。你们,也好一家团聚。”
“你放心,我会为你换好新的身份,办好户籍,你索性顺手推舟按着眼下苏姓冠名便可。”
“我姓裴,我不要冠他姓。”裴朝露低着头,面色开始发白,只轻声呢喃道。
“裴姓也无妨,左右我帮你办好便是。”李慕闻她轻了话语,只当她是不满回去的准备,便又道,“一切有我,不用你劳心的。退一万步讲,涵儿还小,总不能让他没有爹爹。”
“你、如今话倒是多了些!”裴朝露缓缓抬了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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