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逗小玉:“你大姐没让你走开?”
“没让。她叫我看画书,别看她。”
几个人又笑。心碧边笑边骂桂子:“有没有出息?招惹着小孩子说这些。”拿双筷子在锅里搅了一团粘糖,递给小玉,“外边吃去。”
小玉吃着糖,像被磁石吸引了似的,不知不觉又往大姐房间里走。
房门虚掩着,门里有压抑的叽叽咕咕的笑声,小玉听出这声音是大姐发出来的。她轻手轻脚推开门,想猛然一叫把大姐吓一跳,却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发傻:哪儿来的大姐?屋里明明是两个面目英俊的年轻男人。高个儿穿毛线衫的那个,是之贤大哥哥。矮个儿的穿一套笔挺西装,西装有点大了,袖子和裤脚边都挽着,系蓝白二色条纹的领带,头上一顶灰呢礼帽,帽檐低低地扣在额上,手里还握一根亮闪闪的“文明棍”。小玉看得呆了,一时想不起来这个面熟的男人是谁。这时男人却“噗”地一声笑出来,丢开文明棍,笑得浑身直打颤。
这一笑,小玉跟着也笑了,扑上去叫着:“大姐!”
润玉把帽子一拿,长波浪鬈发哗地披散下来。她弯腰抱住小玉问:“大姐像不像个漂亮的先生?”
小玉忙不迭点头:“真像!”
润玉回头朝之贤挤挤眼睛,重新把头发盘上去,用礼帽这好,一手拿文明棍,一手挽了小玉的手:“走,我们去逗奶奶玩。”
老太太正坐在她的床边过水烟瘾,把烟灰吹得“噗噗”响,猛听见有人来了,眯眼看一看,以为是之贤,就嘻开嘴招呼:“是大相公啊!来来,坐一坐。”一边用手拍打着床沿,意思要冒之贤坐在她身边说话。
对面的人弯腰对小玉说了句什么,小玉便大声说出来:“奶奶!大哥哥说他要回上海了!”
奶奶这一下着了急,小脚在地上一扭就要起身,嘴里还说:“怎么的呢?跟润玉儿吵嘴了?怎么年都不过就要回上海?你爹你娘肯你走?”
对面的人再也忍不住,先从齿缝里喷出一声笑,跟着弯腰弓背笑得花颤枝摇,头上的礼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一头黑发从两肩滑下去,闪出缎子一般的波光。
奶奶这才明白过来,佯装生气道:“欺我人老眼花?捉弄奶奶,看我不告诉你爹爹去。”
小玉替大姐叫屈:“奶奶,大姐是想逗你高兴的!”
奶奶转嗔为喜:“还是我小玉儿心善。”又费劲地弯腰拣起地上的礼帽,颤巍巍过来,亲自替润玉戴在头上,“让我再看看。”退后一步,嘴里喷喷地称赞,“要真是个小子就好了,这么一打扮,皇帝老儿也要招你当驸马。”
润玉娇嗔道:“奶奶,女孩儿就不好了吗?”
奶奶笑道:“好是好,就是迟早要做人家的人。冒家说了什么时候娶亲了吗?可不能再晚,奶奶等着抱重外孙子呢。”
润玉红了脸,一扭身子:“不跟奶奶说了。”牵了小玉的手又出门。
小玉抑止不住心里的兴奋和快乐,怂恿大姐道:“再去扮给爹和娘看看?看他们能认出来不能。”
润玉天性本来活泼,此刻又无事可干,就领了小玉往济仁的书房里去。
两个人鬼鬼祟祟,先隔了书房的玻璃窗子往里看,看见紫檀木的桌上有一盘散乱的围棋残局,旁边还有一本木刻本的围棋棋谱之类的书,父亲却不见人影。小玉建议进房去等爹,一会儿爹进来了好让他吓一跳。两个人便绕到东边进门。
门是虚掩的,润玉伸手去推,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推不动。润玉勉强从门缝里挤进去一个脑袋,这一看把她吓得魂飞魄散:父亲身体横着躺倒在门边,嘴边有一汪吐出来的鲜血,胡子和头发都沾了血迹,红红黑黑十分怕人。父亲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嘴微微张开着,双颊深深地吸了进去,露出高耸的颧骨,像是已经不声不响死去很久一样。
润玉猛回身,一把抱住小玉,没命地尖叫起来。
第一章
济仁被心碧狠命掐着人中和虎口的穴位唤醒过来之后,又经西医王亦堂和中医薛暮紫的诊治调理,总算拣回了一条命。
心锦雇了一辆黄包车,跟老太太两个人去了一趟定慧寺,把庙里的大小菩萨拜了个遍,末了还捐出十条锦帐和香人费一百大洋。心碧不好说什么,润玉却是年轻嘴快,跑到心锦房里说:“大娘娘,往后别把钱扔到和尚庙里了。爹这一病,家里只有出去的钱,没有进来的钱,一笔一笔怕都要算着用呢。”
心锦到底是软和性子,没有恼着润玉,只说;“阿弥陀佛,这话可不能给菩萨听见了。你爹这回能起死回生,不是菩萨保佑又是什么?人做了好事要谢人家,菩萨做了好事也要谢菩萨,人神同理。”
润玉哭笑不得:“哎哟,大娘娘,菩萨不过是个木头人儿,吃又吃不得,喝又喝不得,要什么钱嘛!白给庙里的和尚们占了便宜。”
心锦脸色就有点发白,极难得地呵斥润玉道:“快闭嘴!”双手合十朝天上拜了两拜,嘴里念念有词:“菩萨在上,念这孩子年幼无知,请勿怪罪。”
润玉说不动心锦,气哼哼地走了,到厨房里把这事说给娘听,反被心碧责怪了几句,说润五不懂事,不该去阻止大娘娘。“你想想,她成年累月不吃辈的,不穿花的,她身上能用几个钱?再不让她在庙里花费花费,也就太难为她了。”
润玉默想一遍娘的话,心里马上承认自己做得过分,此后隔三差五就催着心锦到庙里走动走动。
一个冬天里,济仁都没有能起床。心碧特地托人从上海带了一条鸭绒垫被来,给济仁垫在绒布床单下面。每日早早起来,先给他冲一个黄铜汤婆子,饭后倒掉重换沸水,晚上临睡前再换一次。屋里用上好炭火生了火盆,半夜里心碧还起身加一遍炭火。饶是这样,济仁仍感觉寒冷,每一块骨头里都灌满了那种阴森森的沉重。他不断地咳嗽,吐出带血的痰丝。有时候痰多血少,有时候痰少血多。家里人习惯了他的红红黄黄的痰迹,倒也不像先前那样见风是雨、大惊小怪的了。
睡到半夜,济仁总是被一个莫须有的噩梦缠醒。这时候,额头一片湿冷,绒布睡衣潮乎乎地粘在背上,不得不唤心碧替他换掉。心碧总是问一句:“又盗汗了?”他疲倦地答:“又盗汗了。”心碧在被窝里托了他的身子,帮他把干净衣服穿上。他感觉自己骨瘦如柴,在心碧怀中轻飘飘毫无分量。他问心碧:“我还有多重?九十?八十?”心碧不答,替他把衣襟拉齐,又轻轻抚一抚他的胸口,说:“再睡一觉吧,鸡才叫头遍。”
心碧一掀被子,钻到床外侧自己的被筒里,马上又睡着了。济仁却再无睡意,耳听着脚那头心等均匀细微的呼吸声,大睁了眼睛直到天明。
一日,他又一次从夜半梦中汗浸浸地惊醒时,只觉头晕气短,身子仿佛要在床上飘浮起来。他用劲一挣,小腹处却有热呼呼的东西突地往外一涌,自知不好,用手去摸时,果真粘滑滑一片——他遗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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