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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第2页)

书房的门“吱”的一声被推开,王安石收住忧思,以为是夫人吴氏来催促他歇息的,忙换了一副笑脸。当他抬起头时,见是儿子王雱站在面前。他又板起脸来,严肃地询问:“你怎么还没有歇息?”

王雱毫无倦意,神情有些愤怒地说:“阿爸,我在连夜整理《〈道德经〉注》、《老子训传》和《佛书义解》的手稿,可二叔的洞箫声扰人心烦。”

王雱近来的心情也不太好。九个月的“变法”,使父亲周围的人都晋了官职,吕惠卿已成为崇政殿说书,曾布进了翰林院,二叔安国晋为秘阁校理,三叔安礼晋为同修起居注,连谢景温也进了御史台。自己呢?父亲为了避“过分”之嫌,自己仍然是个闲散无权的旌德尉。看来,要依靠父亲的力量登上权力高层是没有希望了。王雱是个极有心计的聪明人,决意以自己的才智创造自己的前程。他要一鸣惊人,一鸣而惊动天子!他心底谋划已熟,日夜劳神竭思地修改、完善自己的著作,准备自费付印,然后在京都的书场公开销售。他确信:自己的这几篇文章,以年轻人而敢于问鼎古籍经典的大胆,一定能够震动京都那些死啃书本的学子。独出心裁的立论,一定能够震动那些墨守陈规的朝廷百官。新颖别致而不同凡响的出书、销售方式,一定能够震动深居大内而又急需人才的皇上。现在是“变法”时期,新奇就是胆识,就是力量,就会招人注目,有人赞扬。新奇就是扬名立业的吉祥物,就是当代强者的护身符。两个月来,他一直默默地在书房耕耘着。

王安石爱怜地望着儿子,心头浮起一股暖意。二十五岁的儿子,敢于为《道德经》和佛书作注,确实不易。

洞箫声仍在如泣如诉地呜咽。

王雱见父亲沉默不语,低声提醒父亲:“二叔近来的情绪极坏。吉甫(吕惠卿)叔今天入夜来访,询问父亲去处,二叔不仅拒而不答,反而请求吉甫叔今后少来干扰,使吉甫叔一时十分尴尬。阿爸,你也该劝一劝二叔了。”

王安石禁不住一声叹息。近时期以来,随着反对“变法”声音的消失,自己周围的人互相间的不和渐渐公开暴露出来了。章惇不满曾布,曾布不满惠卿。平市不是“制置三司条例司”中人,与吉甫职责上毫无牵扯,也相互仇视。唉,一场争斗中止,对手暂时散去,胜利者便相互厮杀,真是不可理喻的荒唐!如此下去,这场惊天动地的“变法”,不是毁于司马君实即将提出的挑战,而是要毁于变法者的相残了。王安石心头搐溺,灵犀顿然开窍,一个对付司马光奏表的方案闪现在心头:正视司马君实提出的忠告吧!“变法”这场如此巨大的变革,不可能不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偏误。“均输法”推行中出现的“官商勾结”,“青苗法”实施中出现的“抑配贷款”,御史、谏官被逐后朝廷里出现的“唯唯诺诺”,自己何尝不知?只是一时无暇顾及罢了。该是认真对待的时候了。

与司马光争夺这面“匡正缺失”的旗帜!“变法”的缺失总是需要“匡正”的。早“匡正”比晚“匡正”好,主动“匡正”比被动“匡正”好,自己“匡正”比别人“匡正”好。只要自己早日把这面旗帜亮在皇帝的面前,司马光那份弹劾奏表就成了过时之言,一场即将出现的新的纷争就可能化解。

在“匡正缺失”中还可整顿规诫自己的力量。要让吕惠卿、曾布、章惇知道,“变法”只是刚刚开始,距竟其事、成其功还远着呢!只有同心协力、和衷共济,才能使“变法”不至半途而废。要让那些“有令不行”、“弄权营私”的下属官员知道,王安石有着一双警觉的眼睛,是不会被你们蒙蔽、任你们胡为的,只有慎独洁身、清廉刚正,才能立身。要让所有推行新法的人知道,“变法”的缺失随时需要“匡正”,只要做到“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则“变法”将处于不败之地。

王雱看见父亲凝神不语,以为是为王安国与吕惠卿的不和而不快,便为吕惠卿辩解说:“吉甫叔尽职尽责,热情友好,无可指责。二叔心胸狭窄,性情多疑,总以为吉甫叔行事奸巧,不足信任。这不是无事生非……”

王安石砰地击了一下桌案打断儿子的话,大声吩咐:“请吉甫、子宣、子厚来此议事!”

王雱怔住了。

王安石突然意识到此时已是深夜,摇了摇头,缓和口气说:“等天亮再告知他们吧,你也该歇息去了。”

王雱应诺离去。

王安石在书房里徘徊着。

箫声依旧。

第二天清晨早朝之后,吕惠卿、曾布、章惇来到王安石的书房。“变法”四巨头开始密议,为“变法”的前途进行了一次至为严肃、至为重要的探讨。

这次密议开始,王安石一反往日“先听后说”的习惯,率先谈了自己昨夜思虑已熟的方案,就“匡正缺失”的重要意义作了全面详尽的阐述,并着重谈了“变法”者当前务必防微杜渐,修养自身。他如此做的目的,是要避免吕惠卿、曾布、章惇之间可能又出现无聊争嘴,引导他们在自己总的意图下,施展各自才识。他没有谈论“变法”缺失的具体内容,因为“均输法”是章惇负责实施的,“青苗法”是吕惠卿负责推行的,这样可以避免因责任问题引起的不悦。他特意隐去了昨夜与司马光会见一事。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讲出自己思之再三的方案之后,吕惠卿、曾布、章惇“团结一致”地向他提出了诘问,压根儿就不赞同他的主张。

首先发言的是章惇。这个胆大心细、言词尖刻的新任编修三司条例官,尖锐地问道:“‘匡正缺失’之说,是否意味着‘变法’已经失败?”

“如此突然的转变,会不会涣散‘均输法’、‘青苗法’的推行?”

“‘匡正缺失’是皇上的旨意?还是出于别的方面的压力?”

“皇上如果追究‘缺失’之责,何人承担?”

章惇最后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透露消息:驸马都尉王诜前日回京,昨夜拜访了苏轼,沉默了多日的苏子瞻,大约也要仰天长啸了!

王安石一时懵了。他昨夜的谋划,只是策略上的抉择,对可能引起的其他方面的反响,根本没有多思。章惇突然提出一连串尖锐的问题,使他完全陷于毫无准备的慌乱之中。特别是驸马都尉王诜拜访苏子瞻的消息,更使他惊惊不迭。联想到数月前皇上在琼林苑对司马光和苏轼的召见,以及司马光书写的弹劾奏表,他奇异地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预感:难道司马君实和苏子瞻准备联手发难?他开始怀疑自己昨夜的决策是否正确。

曾布接着章惇的话开口。这个生性谨慎、思维精细、缺乏主见的新任翰林学士,把章惇提出的问题深化到令人惊心动魄的程度:“既然要‘匡正缺失’,那就是说,我们的‘变法’错了,吕诲、吕公著、范纯仁、刘琦、钱(岂页)他们对了,曾公亮、富弼、欧阳修他们也蒙受了冤屈,连副宰相唐介也成了屈死鬼,下一步该为这些人昭雪冤情了。吕诲、吕公著、范纯仁他们官复原职,我们这些人下台滚蛋,那是容易的。可曾公亮、富弼、欧阳修他们的活帐和唐介的死帐,该向谁讨还?就是执政介甫公怕也担当不起吧?”

王安石思绪全然乱了:那样的情景,不也是一种翻天覆地吗?“地”易覆,“天”难翻啊!要更换天下的臣于官吏,只要皇上一句随便的话、一个随便的理由就可以办到。但此事涉及皇上本人,天下还不大乱!王安石原本只是一个追求声律学识的文人,是以雄心斗胆、高谈阔论而跃上朝廷高位的,过去在书本上看到过历代政争的残酷,也曾著书立论地加以评说,但自己手执权柄,身历其中,于此道却一窍不通或通之不畅。他望着眼前的章惇、曾布,始则目瞪口呆,继而六神无主了。

吕惠卿以点头为意,略表赞同章惇、曾布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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