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倪匡兄说:“我最记得不知哪里跑来一只波斯猫,毛长得很,给顽童打了很多结,我天天为它解,也解不完。《老猫》这部小说,就从那只猫得到灵感。那时天寒地冻,每晚听到狼叫。”
“有没有得吃?不会把猫也吃掉吧?”
“那干部丢给我一大块东西,黑漆漆的,原来是冰冻了的豆腐,大概是发了霉。有一天,一个读政治科的蒙古人偷偷地来看我,说我死定了。”
“啊,”我叫了出来,“怎么认识的?”
“刚来蒙古时是在农场工作,大家谈得来,我记得他是从一个名字很古怪的县来的,叫托克托县。他把一只马偷来,要我骑着,说记得一定要朝北走,走到有蒙古人的村落,就会收容我,叫我学蒙古话,住上两三年,最好娶个蒙古老婆,没人认得,就可以逃脱。”
“你真够胆。”我说。
“还有什么选择?哦,对了,他还把我的档案也偷了出来,那么厚的一本,都是针对着我的,拿来当传记,更够详细。这更令我下了决心,骑上了马。那只马瘦得不得了,连马鞍也没有,只披着两个麻布袋。这个蒙古人,真是我的恩人。”
“后来有没有机会报恩?”
“再也没见过他,心里还是感激的。”
“跑出来后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当然是先把那个厚厚的档案放火烧掉了,烧完时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哪里知道东南西北?”
“你到了香港后还有不知方向的阴影,一定死缠着倪太,就是那个时候种下的?”我问。
倪匡兄点点头:“你也看过我一直戴着的那个有指南针的手表。”
“后来呢?”
“记不得走了几天几夜,看到了一条火车轨,跟着走,就走到一个车站,是黑龙江省泰来县。车站旁边还有一个豆浆档,买了一碗,喝了下去,全身温暖,温暖到手指头脚趾头都感觉得到。”
出走(2)
“买豆浆?身上有钱吗?”
“我好歹也做到了一个第二十一级的干部,有工资的呀。”他骄傲地说。
“是乘火车到了香港来的?”
“没那么简单。”他说,“到了车站,就有地图了,我一看到鞍山,就想起我哥哥来。”
“倪亦方?”
“是,他在钢铁厂做工程师,还被选过十大先进青年。我记得后来在香港时,看过《大公报》的一篇报导,标题写着《倪匡、亦舒的哥哥领奖》,笑得亦舒和我要死,哈哈哈哈。”
抵达
“在哥哥倪亦方那里住了多久?”
“一个多月。”倪匡兄说,“但是户口报不成,还是非走不可。”
“又乘火车?”
“不。这次坐船,在鞍山认识的年轻人都说可以乘轮船到大连,在青岛时不要下船,躲起来,等船开了,再走出来好了。”
“船长没把你抓起来?”
“这种偷渡的情形常有,也不止我一个,船长抓到了,教训我们一顿,就在上海把我们放了。”
“到了上海就回家去?”
“哪里有家?我的父母都已经去了香港。”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一九五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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