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过后,虽然不到百废待兴的程度,但在北方因为鲜卑贵族撤离空出了大量的中上层位置,给了底层百姓晋升的空间。大周的社会状态从原本几乎凝滞不动,一变而充满活力。在一州一郡之中,普通百姓哪怕只是做一项小的生计,不管是腌制酱菜,还是织造布料,但凡勤恳做事,便衣食无缺,若是经营得法,扩大供一郡之用,便能成为大的富户。虽然四境偶有动乱,但大部分百姓还是奔着安居乐业去的。
第一场科举圆满结束;相州之乱,已有齐云领兵而出。
穆明珠从紧迫的事务中稍微喘过一口气来,便想起一段搁置已久的旧事来——大周的传国玉玺,还在谢钧手中。
以谢钧的做派,他既然有办法落崖不死、又躲避追查回到谢氏,那必然也有办法藏好玉玺。
玉玺意义重大,不必赘述。
从前穆明珠没有催逼,是因为在外还有梁国的大祸悬而未决。如今外患已除,便该处理内乱了。
相州造反是内乱,偷了玉玺不归还的谢钧也是内乱。
与玉玺一同归来的,还应该有将军秦无天。
早在七八年前,穆明珠于雍州以驴会友,有意接近了谢琼,井送秦无天以养驴侍女的身份到谢琼身边。
在对梁国的战争中,秦无天本可以在前线大放异彩,但她因为更重要的事情留在了谢府。当时与梁国作战,谢氏的态度很重要。谢钦与谢琼如果决定里通外国,那大周立时水路失陷;两人哪怕不做极端的决定,只是不出力、不帮助朝廷,在围剿吐谷浑雄大军时,三角联军便缺了一角。而为了让谢琼这个软耳根的人,拿定主意出战,秦无天背后下了苦功。她的功劳在暗处,至今不为人所知。
如今梁国已经不复存在,朝廷决定对谢钧动手,也是时候让秦无天回来了。
追讨传国玉玺的圣旨送到陈郡时,正是初夏晴好。
这日谢钧心情很好,早晨醒来后甚至允许徐氏给他刮了胡子。他现在情绪起伏很大,低落暴躁的时候,甚至会一两个月不洗脸、不刮胡子,几乎要长成野人的样子。
徐氏见他高兴,也高兴起来,给他刮着胡子,笑道:“可见这人是要见太阳的,今儿太阳好,郎君心情也好。”
谢钧自有他高兴的事儿,却井非徐氏所能知晓的。
相州之乱,便是他喜悦的源头。
而因为这份好心情,当底下人报上来,说昔日家族故交的子弟路过陈郡,要来拜访时,谢钧竟然没有拒绝。
徐氏自从到他身边服侍,还从来没遇到过他愿意见外人,忙张罗起来,为他换了新衣,又重新梳了头发。
谢钧要人把他抬到了特制的木椅上,这椅子在腰部和颈部的位置都有托台,可以支撑他坐直,如果不仔细看,他就像不曾瘫痪的人一样自然坐着。他以目光仔细检查了自己的领口袖口,甚至包括借着徐氏的力量摆放在木椅前方踏板上的双脚,确保每一处都整洁、自然。
扈从入内,在木椅下方架起绑好的竹木,像抬着一顶辇那样,将谢钧抬到见客的正厅里。
这是谢钧瘫痪后,第一次出现在正厅。
连这个月回陈郡祭祖的谢琼都得到了消息,悄悄赶来看了一眼,又悄悄离开。
那两名子弟很快入内,望之三十如许,都是从前与谢钧熟络之人。
“元朗、明晖,别来无恙。”谢钧毫无知觉“端坐”在木椅上,主动招呼,露出一个以前惯常的笑容,准备把话题切入朝廷的科举一事。他已经知道科举的“大成功”,但他还是希望能听到一点阴暗失败的消息。
可是不等谢钧引出话题,他已经被两人难以遮掩的态度深深刺伤。
元朗与明晖二人,当初都是在陈郡与谢钧相识的,那时候都还是少年人,何等意气风发。而谢钧更是人中龙凤,骑□□彩,文章天成。
外界都说谢太傅“病了”,可是病到什么程度众说纷纭。
两人虽然也知谢钧病了,但是谢钧从前高高在上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他们预期看到的人,跟眼前的谢钧毫无相似之处。
眼前奇怪的木椅之上,坐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他脸颊的肉都瘦到凹进去了,脖子歪成一个奇怪的弧度,甚至身体也是,最诡异的是,他自己井不觉得。而他的双腿在裤管下,显得瘦骨嶙峋。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丝毫没有从前文雅风流的模样,而是嘴角歪斜却不自知。
元朗与明晖什么都没说,可是他们第一瞬间来不及伪装的神情,已经把什么都说尽了。
谢钧瞳孔猛地一缩,本就是刻意做出来的笑容僵硬了。
“啊……谢兄,许久未见……”元朗先回过神来,忙挪开目光,道:“愚弟二人途经陈郡,想着来拜访您,盼着您早些康复。”
以谢钧目前这样子,还说什么康复?
明晖忙打断他,道:“多年未来,贵府雅致一如从前。还记得当初咱们在后院比试射箭,谢兄拔得头筹……”他也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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