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丑时三刻。”那低阶使女轻声答。
李思清她跟在皇帝身边十余年,很清楚皇帝的睡眠状况,尤其是这一二年来,若是熟睡中被唤醒,心情总不会太好,而皇帝若是心情不太好,做出的决定对穆明珠来说一定不妙,她便道:“陛下近来劳神,难得安睡,不必去惊扰她。再过一个时辰,陛下便该自行起来了。”
“是。”见李思清这样安排,那低阶的使女也不敢有异议,应声退下。
李思清想了一想,从侧墙上锁的柜子里,取出昨夜收到的密匣——这是由黑刀卫从扬州城中送来的,说是明珠公主亲笔写给皇帝的密信。
李思清可以看各处呈送建业的奏章,却无权打开这等直送皇帝的密匣。
她只能猜测此刻这密匣中承载的内容,既然是穆明珠亲笔所写,应当是对穆明珠有利的内容。
李思清睡梦中被惊醒,现下却睡不着了,便在书桌前坐下来,细细写这一月的节略,待到寅时到来,这才命人抬了密匣与一夜的奏章,起身往皇帝所在的寝殿而去。她到偏殿等着,直到寝殿的灯亮起,外面侍立的婢女鱼贯而入,便知皇帝起了,这才往正殿东间而去。
这东间乃是皇帝晨起睡前处理政务的地方,案上堆着不曾合拢的文书,皇帝朱笔的批复还未写完,长窗打开透气,尚且没有燃香。
李思清低声吩咐婢女,道:“上次医正送来的安神香呢?今晨用那安神香。”
她希望这香气,能抚定皇帝的情绪。
俄而,皇帝穆桢梳洗过后,着藕荷色的薄纱常服往东间而来,见李思清在,问道:“说吧,又出什么事儿了。”
若是没有突发事件,李思清不会这么早过来。
李思清抬眸看向皇帝穆桢,见她神色平和、双眸有神,可见昨夜睡得不错、此时心情尚可。她没有直接说扬州城动兵之事,而是先把由黑刀卫送来的密匣呈上,道:“陛下,公主殿下送来的密信。”
李思清在皇帝身
边做事久了,颇懂人心,尤其是有时候底下大臣互相攻讦,双方你来我往,争执一些说不清楚的道理是非。这种时候,往往能够先把奏章送到皇帝面前的一派,就占了先机。因为人总是先入为主的,皇帝先看了一方的说辞,再看另一方的说辞,若是后来的这一方不是辩才惊人、那是很难覆盖掉之前一方给皇帝留下的印象的。
现在,李思清先不提鄂州、南徐州动兵之事,而是把穆明珠的密信送上前来,正是有意要借用这一点,为穆明珠争取一点机会。更何况,本就是穆明珠的密信先行送到,她依照时间顺序上报,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穆桢在窗下榻上坐下来,低头开了密匣的锁,从中取出穆明珠手写的密信来。
李思清垂首立在一旁。
穆明珠这封密信,乃是那日从焦府秘库中救出赵洋后,在赶往盘云山之前,于马背上匆匆写就的,字迹难免略显凌乱潦草、用词也不够谨慎,但传达的事情准确无误。
那就是她从焦府中捉到了废太子一案中逃走的清客赵洋,而焦家要强行夺人、领十万家丁来同她殊死一战了。
穆明珠虽然不能预料后事,但写这封信的时候很清楚,自然是要把她的处境写的越危险越好,把她的反击写的越逼不得已越对她有利。
皇帝穆桢打开这封密信,先就被入眼这凌乱的字迹惊了一惊。她是皇帝,臣下上奏之时都是字迹工整、生怕有不敬的嫌疑。若非生死之际,寻常臣子是不敢这么给皇帝写信的。
皇帝穆桢先是匆匆看过信件内容,目光在最末那句“马背草就,诚惶诚恐”八个字上一凝,吸了口气,坐直了脊背,又把这信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李思清一直在旁留意着皇帝的神色,却见皇帝的眉头越蹙越深。
忽然,皇帝穆桢抬眸向李思清看来。
李思清不等皇帝问话,便又送上鄂州与南徐州两处送来的八百里急报,道:“临近两州的都督,已经按照各州互保之法,各自领兵两万,前去围困扬州城。”
皇帝穆桢低头看那两份急报,口中道:“这两份急报与公主的密信,是一同送来的?”就算再怎
么临近的两州,要有所反应,总该有个时间差。
李思清道:“公主殿下的密信先到,两个时辰后这两州的急报才至。”
皇帝穆桢看过那两份急报,不过是说扬州城内公主动兵,他们按照互保之法,领兵而去,等候朝廷的诏书指令罢了。至于扬州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那窝藏谋逆罪犯的焦道成如何了,穆明珠现在怎么样了——皇帝穆桢坐在皇宫之中,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皇帝穆桢知道,那就是鄂州、南徐州两处都动了兵,扬州城内公主与焦家也动了兵,这两封急报送达建业之后,引发的动静绝对不会小,这一切都跟她当初交待穆明珠的,要“低调暗访,切莫声张”相去甚远。
废太子周瞻一案,这半年多来在建业城卷起的风浪已经够大了。
她亲自下令,血洗了建业城中事涉谋逆一案的几族世家、新贵,立威禁言的效果也已经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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