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宜说:“我把钱带上了,只是所剩不多。”
蛋青色的晨曦中,向导和10个难民正等着他们。
向导仍阴沉沉地问:“死了?那我们等一天。”
毕尔真想兜脸给他一拳,静宜拉住他:“请你别说不吉利的话,我妹妹还活着,我们去给她买药。”
向导没心没肝地说:“那我们可等不起,她那病可不是三天两天能好的。”
毕尔拉走静宜:“让他走吧,这种人早叫钱黑了心。”
向导忽地打了声口哨,追上他俩:“等等。黑心钱我不赚。这点钱退给你们。”钱塞到毕尔手中。
毕尔怔住了:“不是议好了嘛,我们中途停歇不走,钱不归坏呀。”
向导说:“我看你是条汉子。愿老天保佑你们。我们得走了。”
为了香梅,毕尔攥紧了手中的钱。
爆竹商就像他经营的爆竹,面如重枣,性情急躁,一点就着,很是慷慨助人。他很快弄到了治痢疾的草药,又几经周折,找到了贩卖药物的黑市商人,市场奇缺奎宁,奎宁成了救命药,价钱也贵得惊人,将静宜手中和向导退的钱全给还不够,静宜轻声说:“我们还有点首饰,得去铁皮屋拿。”
话音未落,毕尔已拿出了自己的戒指交给黑市商人。
静宜拦阻着:“哦,不行,这是你家祖传下来的呵。不行。”
那只分量颇重的方章形金戒上,凸出一个“仁”字。毕尔双手一摊:“不错,是祖传的,你别忘了,我们家世代开中药店,祖传两个字;仁慈。我这样做,有朝一日将无愧地加入仁慈祖先的行列。”
然而,奎宁吃了下去,煎熬的草药汤也灌了下去,香梅的病却一天比一天见沉。毕尔和静宜急得没法,便由热心的爆竹商张罗,请了个乡间巫婆来念咒驱邪。
是一个闷热的黄昏。团团乌云在天际翻滚,荒野中成群的蜻蜓低飞着,突兀而起的是上千只蛤蟆的鼓噪,热气蒸人的铁皮屋弥漫起诡谲神秘。巫婆包着黑头巾,穿着黑大襟衫裤,脸和手都像千年老树皮,寿斑团团块块,没有牙的扁嘴开开阖阖,就像乡间燃着柴火的灶口。她念念有词:“东边的鬼东边去西边的鬼西边去南边的鬼南边去北边的鬼北边去”,霎时她像婆娑起舞的少女般,在香梅的身上腾空跳跃,浑浊的老眼变得炯炯有神,嘴里发出“嘘嘘”的呼啸声。雷声隆隆由远而近,夜幕沉沉笼罩一切,条条豁闪如狂舞的金蛇,读书郎读书妹全给震住了,傻痴痴地跪在锈迹斑斑的铁皮上,动弹不得。
陈香梅仍在昏迷中。
是爆竹商想起了点亮蜡烛,摇曳的烛光中,人们恐惧得痉挛。
大汗淋淋的巫婆和爆竹商走了,巫婆叮咛:“让她躺三天,不准叫她的姓名,也不准说她会好起来。要不,恶鬼到哪都会跟着她。”
铁皮屋又剩下七女两男。
豁闪、炸雷就在铁皮屋上,不,他们分明看见火球就在屋子里!疯狂的雷声要把铁皮屋炸碎!波贝的知识性醒悟起来,他跳起:“我们完了!铁是导电的!我们全得遭雷击而死!”
毕尔说:“荒野雨地,也是容易遭电击的,这里,多少还可避点风雨,听天由命吧。”
暴雨倾盆而下。无数条雨柱猛烈抽打着铁皮屋顶,却空空得要把人的心掏出。雨水顺着铁皮缝隙破洞渗了进来,烛光中,铁皮墙壁铁皮屋顶像抽象派画家涂抹出无数幅画图,又像是远古蛮荒部落神秘的图腾。
无疾的在大雷雨中坐等天明。
病重的香梅这一夜睡得很沉,没有拉痢也没有呻吟。
空间凝固了。狂风吹开了铁皮门,门外是一片滔滔的白雨。没有谁去掩上门,雨的气味和旷野的气味涌了进来,渗透了空间。
时间凝固了。永远停不了的雨停了,永远亮不了的天亮了。曙色透过门洞漫进铁皮屋时,是陈香梅第一个开口说话:“哦,天亮了。”
陈香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
是药物的作用得有一个过程?是巫婆的念咒驱邪到底灵验?是大雷雨拯救了无辜的弱者?谁也理不清。总之,陈香梅完全好了。只是整整三天,大家仍不喊她的名字,只叫“嗨”;躺三天是不可能的,鬼子已逼近广州湾,毕尔雇了顶轿子,说:“嗨,请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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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三千里(7)
这顶破旧的老式轿子,让她想起了老祖母。陈家第三代女子扶病上轿逃难,前程莫测。
毕尔和波贝走在轿侧。毕尔说:“波贝,对不起。谢谢你没有离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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