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独自待在卧室里,拿出詹姆斯那份有关戴安娜优点的副本。他模仿着詹姆斯的笔迹,因为它比他自己的或他母亲的笔迹更工整,他把“y”和“g”的尾巴写成詹姆斯式的圈状花体,他开始写信。他说自己是戴安娜·赫明斯,是在那个不幸的早上驾驶“美洲豹”汽车经过迪格比路的善良女士。他写道,他希望没给亲爱的贝弗莉造成不便,想知道她能否好心地接受邀请,到克兰汉宅喝茶。他在信封里装上家里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又从自己的存钱盒里拿出一枚崭新的十进位制两便士硬币放进去,给她买公交车票。他加了句,他希望这笔钱够用,然后又将那个孩子气的词语“够用”删掉,换上听起来更老练的“足矣”。他在信的末尾签上母亲的名字,又在附言中说了句有关天气温暖的话。正是这种关注细节的巧妙方法让他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写信人。在另一句附言里,他还要求她读完信后把信烧掉。“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他写道。
当然,他知道贝弗莉的地址。他怎能忘记那个地方?拜伦告诉母亲,那是他设计的蓝彼得徽章,要求给他一张邮票,然后当天下午就把信寄走了。
拜伦知道,那封信纯粹是撒谎。但撒谎归撒谎,却是个善意的谎言,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此外,迪格比路那次事故之后,他对真相的体验已经有所延伸。很难分辨一个版本的真相朝另一个版本过渡时的那个转折点。在那天其余的时间,他一直坐立不安。贝弗莉会收到这封信吗?她会打电话吗?有好几次他都向母亲问起信件要多久才能送达、邮局一天两次送信的确切时间。那晚他几乎无法入眠。整整一天,他都望着学校里的钟,等待时针转动。他太紧张了,都没法向詹姆斯坦白这件事。第二天下午,电话铃响了。
“克兰汉0612号。”母亲从玻璃桌上拿起电话说。
他听不清整个谈话的内容,起初他母亲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谨慎。“不好意思,您是哪位?”她说。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她叫了起来:“是的,当然。那可太好了。”她甚至发出一小声礼貌的笑声。然后她放下电话,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陷入了沉思。
“是什么有趣的人吗?”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溜达着走下楼梯,跟着她走进厨房。
“贝弗莉明天要来。她来喝茶。”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笑。只是那样一来,他就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因此,他得做点别的,听起来更像咳嗽。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件事告诉詹姆斯。
“你是不是写了封信,拜伦?”她说。
“我?”
“贝弗莉提到一封信。”
一股热流涌上他的面颊。“也许她想的是我们送她礼物那次。也许她搞混了,因为你把我们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你说过让她随时打电话,记得吗?”
她似乎对他的解释很满意。她把头埋在围裙里一圈圈的褶皱中,开始从食橱里拖出面粉、鸡蛋和糖。“你说得对,”她说,“我很傻,请她来喝茶不会有什么坏处。”
詹姆斯就没这么乐观了。这让拜伦困惑不已。尽管詹姆斯承认拜伦这样写信给贝弗莉有些莽撞,但也很高兴他们之间能够再次见面。他希望拜伦选择一个居中的位置:“比方说,如果你们在镇上与她会面,那么我就可以去那里,假装是偶遇。我可以逛进你们见面的地方,就好像我没想到会看到你,然后说:‘嗨,你们好。’然后就可以加入了。”
“可是你明天也可以到我们家喝茶。”
“遗憾的是,由于一些我无法控制的因素,我不可能去。”
作为备选方案,詹姆斯向拜伦提供了一整套的指导。詹姆斯告诉他,他必须仔仔细细地做笔记。又问他是否有多余的笔记本。拜伦承认自己没有,于是詹姆斯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簿,然后拧开钢笔盖,在封皮上写下“完美行动”几个字。拜伦的记录应该包括他们和贝弗莉的谈话,特别是提到珍妮伤口的地方,不过一些最琐碎或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也应该记下来。拜伦必须尽可能把字写得工整一些,还要记下谈话的日期和时间。詹姆斯又说:“对了,你家里有没有隐形墨水?记录必须保密。”
拜伦说:“没有。我在积攒巴祖卡泡泡糖的包装纸,用来做X光指环,不过得需要很多包装纸才行。而家里不许我吃泡泡糖。”
“没事,”詹姆斯说,“我会在假期中给你寄去一个暗号。”他又补充说:“珍妮缝过的伤口是个让人忧心的问题,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伤口的情况,这很重要。”但听起来他并不为其前景焦虑。实际上他看起来很兴奋。他在练习簿背面仔细地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拜伦:“一有进展就给我打电话。我们必须在假期中保持定期联络。”
拜伦注意到,当母亲来接他时,她显得有些紧张。今年毕业的男孩们在唱歌,把自己的帽子扔到空中,妈妈们在拍照片,有的还支起三脚桌,为毕业生举办野餐会,可是戴安娜匆匆忙忙地回到车上。到家后,她飞快地在房子里四处收拾,取出干净的餐巾,做好一份份三明治,用保鲜膜把它们紧紧地包起来。她提到要把“美洲豹”快速清洗一遍,然后再把它停在车库里,可是随后她就忙着去拉开椅子,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形象,把车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让它仍然停在车道上。
他们的客人晚到了半个小时。原来贝弗莉下车下早了,只得步行穿过低地,走完剩下的路程。她站在前门处,头发僵硬如楔(可能她用的头发定型剂太多了),穿着一套色彩艳丽的短裙,上面印着巨大的热带花卉图案。她给眼皮画上青绿色的眼影,只是那效果却像在眼睛上画了两个浓浓的圈。她从一顶紫色帽子的帽檐下探出头来,脸看起来有些上重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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