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岑不觉也笑了。是呀,这个世界是这么的奇妙,这么的不同凡响啊!麦莎又来催她:“梅岑?你——”
“我很好。”梅岑轻柔地说,看着麦莎的眼睛,“我只是觉得,我们的世界太狭小了。我记得在梦幻工厂里狄烽说过:‘宇宙天体包罗万象,甚至我们人类也只不过算一个渺小的组成部分。’我一直认为这话有些问题,人类,一个多么宏大的群体,自然在世界中享有一个领先地位:无论数量还是智慧。但现在,我要说,人类、世界真是太微不足道了,沙子都比它们值得注意,至少它们的数量更加多。人类渺小到乃至要忽略他们的存在也是件不难的事情。”她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怎样接下去说了。故作矜持的女售票员不经意地回头看了梅岑她们三人一眼,眼神很奇特。
“你是对的。”麦莎平缓地说,握紧了双手,“我也觉得世界给我们的惊奇是源源不断的。从小,我觉得,当一个优秀教师,拿一份高额薪水,生活就很圆满、很充实了。可我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地下城市在我们脚底下悄悄存在着;也从未想过,我会卷入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但事实证明,梅岑,你和你的朋友为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之门。我理应经历它们。也许,我们的一切缘分、经历、未来真的都是由某个人或某个神安排的?”
钟苓也加入了谈话:“也许,不仅仅是这个地下之城会让我们惊叹于世界的变化多端。说不定天上、海底、岩层、地核里也充斥了我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惊奇。所以,咱们得随着时代的迁移来提高自己承受惊奇的能力了。我总是很好奇,想知道更多新事物,但往往我们自身条件有限,导致错过了许多精妙绝伦的东西。”
麦莎不住地点头:“是。不过这样也好,让我们可以一直保持着探索、挖掘的恒心和好奇心;若是什么样的新鲜玩意儿我们都了如指掌,那么人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既然我们什么都清楚了,为什么不去体验体验死的感觉呢?反正生的奥妙我们已经能够了解得淋漓尽致了,继续下去也没劲了。”
“太对了。”梅岑激动起来了,“人生中有无数的芳华可以供我们领略,但要领略完了,那人生的目标就消失了。我们还活着,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还拥有信念,生存的信念。我看过一篇文章:一个登山者在征服了世界上最高的山后,跳下了悬崖。”
“我也看过。”钟苓回忆着说,“是第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里的获奖作品。上面说什么来着?一个登山者不去死的信念和要存活的理由就是寻找和攀登最高的山峰,是这样吗?”
麦莎“嗯”了一声,这时候车已经停在了第四站:“水晶宫”大型医疗诊治中心。神色狡猾的男人趔趄着下去了,捂着腮帮子——怪不得他看起来尖嘴猴腮的。麦莎看了一下外面,一座纯玻璃(不太可能是水晶)建造的七层房屋矗立在他们面前。她收回目光,沉吟道:“登山者已经征服了世界上最高的山,也就失去了生存的目标。”另两个人听到这里频频点头。麦莎又说,似乎刚从被打破的梦中清醒过来:“哦,我们聊得太多,都忘记马上就要下车了。你们注意着点,别坐过了站!”
梅岑没有再开口。她觉得今天三个人的谈话思绪是那么的恬淡和谐,简直像看破了红尘,但到底没那么悲哀。她开始觉得,加入Mask并不用担心任何问题,这只是一次情趣盎然的漫长旅程而已,总有一天,它会圆满结束。梅岑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在以前害怕会完蛋的时候这样想一想呢,不是会很轻松吗?而且这样思考过后,她开始真正地喜欢上这场无硝烟之战了。
“第五站,‘风云莫测’时装中心。有下车的乘客请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有秩序地下车。上车的乘客别忘了先下再上,请自行留意窃贼,如有财产物品丢失,我车概不负责……有月卡的乘客请出示,不然就买票……最后'奇‘书‘网‘整。理提。供',地下2路公交车衷心祝愿您旅途顺利,一切平安,笑口常开……”售票员连珠炮似地,用平板单调的语音几乎是不耐烦地说完了这一段报站词。
“上帝啊!”钟苓昏昏地喊叫着,“我怎么这么想去死啊?”梅岑和麦莎也是出了一头的虚汗。刚才到站时,这个碎嘴子售票员好像没有这么罗嗦吧?要么就是她们高谈阔论得太过投入,对周围的人和事已经不闻不问了。
“她上辈子百分之百是个哑巴。”梅岑确定她们三人已经到达了超过罗嗦售票员听力范围的距离时怨恨地小声说。和她们一起下车的还有那个戴墨镜的老太太,不过她现在把墨镜摘了。从她们上车起,老太太就一直很感兴趣地看着她们聊天。
“我说,小丫头,你是头一次来这地下之城吧?”她颤颤巍巍地抓住梅岑的肩膀,满脸的皱纹因笑容的甜蜜而纠结成了一朵线条丰富的牡丹花。梅岑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在颤抖,从几根被风吹乱的黑发到深褐色的皮鞋。她自幼害怕脸部肌肉收缩过度的老年人,主要因为她看过的一个恐怖电影。麦莎和钟苓半是好笑半是怜悯地看着她。
梅岑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呜咽着回答:“是——是的。”老太太把她的肩膀握得更紧了,也笑得更热情了。她提着一个红蓝相间的编织袋,在身边晃荡着,好几次重重地打在梅岑的膝盖上。
“呃……夫人?”钟苓看见事情搞得越发不可收拾了,连忙出来解围,礼貌得都有些虚伪了。还是翦伟那句话:她文采不错。“这个,那个,我们还有要事得办,不能耽误太长时间。如果您肯把我的朋友放开……”她期待地凝视着老人。对方也不难缠,爽快地松开了鹰爪般干枯的手指,梅岑的肩窝已经酸酸的,快没知觉了。她看上去因为老太太终于放开了她而感到由衷的庆幸。
“谢谢您。”钟苓略略欠了欠身,“嗯,能不能劳驾您告诉我们,‘浪子’专卖店在哪里?我们要去看一个朋友。”她多余地加了一句。老人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笑。笑得惊天动地,像决了堤的山洪,疯狂地倾泻下来,竟相往外冲,一副不把整个宇宙淹没不回头的气势。路边的行人又惊又气地注视着她。
“怎么?”钟苓扬起了眉毛,有些生气了,“您干吗笑啊?”
老太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捂着肋骨所在的腹部,费劲地抬起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指着她们背后,继续咯咯笑个不停。三人疑惑地回头,耸立在她们身后的,赫然是“浪子”专卖店!
“万幸。”钟苓对老太太说,脸色越来越青,看上去马上要动怒了,“感谢您的帮助。”她咬着牙说。老太太自作多情地冲她摆摆手,踉跄着远去了,还在不住地笑着。
她转向麦莎和梅岑:“进去吧!”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也难怪,那疯癫癫的老太婆也太过分了,让她们三个初来地下就蒙受了这般侮辱,实在是欺人太甚!
“浪子”专卖店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它似乎并非一个专卖店,因为里面着实有鱼龙混杂、五花八门的东西。比如帐篷、床单、茶缸、扁担、信纸、信封、邮票等,它们乍一看上去格格不入,没有一丁点联系,八竿子也打不着。但是梅岑好奇地询问了手巾柜台前的一位笑盈盈的小姐后,终于弄明白了。
“对不起。”梅岑畏缩着走向那位穿着有品位的营业员,对方亲切地转过身,热情似火地问梅岑:“你好,小女孩(称呼也不怎么样,但豁达大度的梅岑觉得它比“小丫头”还是强点),想买什么东西吗?”
梅岑抱歉地低声说:“哦,不,我不买东西。我只是想问一下——”她胆怯地瞧了瞧营业员,觉得很对不起她。但她的笑容丝毫未减,梅岑胆子大了些,“我们第一次来地下之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了解。我想问,既然这儿是专卖店,为什么卖的东西好像没有多少联系?”
营业员抿嘴笑了:“我们的专卖店叫做‘浪子’,所以卖的是流浪人士的日常用品,怎么没联系啊?你看,帐篷是用来住的;床单是让他们打点行李的;茶缸是用来……”
“它真是太奇妙了。”钟苓也过来了,听说了这个专卖店的性质后很吃惊,“这样一个商店,它收益应该——不赖吧?”
“承蒙您厚爱。”营业小姐愉快地说,“各地的商人们纷至沓来,几乎要把我们的生意挤垮了呢。当然啦,我们也不只是靠卖东西过活,我们还有一项服务呢!要是你们不忙,我就说给你们听。”麦莎刚说了一个“忙”字,小姐就快活地叫了起来:“啊,真是不错!”她滔滔不绝地介绍开来了,“现在离家出走的孩子很多,我们公司会送给他一些流浪汉必需品,并指点驻扎地点,所以暂时亏本。但我们很快联系到他们的家长,帮助他们找到孩子,领取数额不非的奖金,损失就连本带息地挽回了。”
“是不是很像诈骗?”当营业小姐忙着去招待一位戴着西部牛仔帽、用暗棕色厚围巾包住了半个脸的强盗般的顾客,拿给他一套锋利的匕首时,梅岑用极低的嗓音伏在钟苓肩头说。“在我们上面的世界里好像是违法的,甚至构成了刑事犯罪。”
“既然他们能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开这样一个专卖店,还坦然地把看似严重违法的行为作为一项服务,那就只能说明地下的法律跟我们的不一样。”钟苓一脸研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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