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贤皇后设宴聚四方
自上次墨曦和莫凡吐过一回苦水后,将军夫人把姨娘屋里的里里外外都更新了一番。那些刁蛮仆妇俱都换了,墨曦十分满意,至少身边也有几个小丫鬟服侍了。莫喜儿也时常来同她作伴儿解闷,莫凡偶尔夜间会来行那事,虽从不留宿,但也没再起其他幺蛾子。
这日正午,墨曦和莫喜儿在屋里做着些针线,却听门上的小丫头小翠小跑过来:姨娘,宫里有嬷嬷来,给您送了信。
墨曦放下针线站了起来,双手接过信封信封乃是用了上好的朱砂纸做成的,十分大气,上有烫金花纹还有一枚锡印封口。墨曦心里百感交集,安宁是自己的好姊妹,已经一年多未见,自是想念,可想到自己的丈夫对她仍是念念不忘,心里又有些不爽。莫喜儿凑过来垫着脚尖想看看信封:嫂嫂,这是什么?墨曦不语,只是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熟悉又陌生的安宁的字迹,字体舒展飘逸,竟有男儿气度。
信上书:
吾姊墨曦展信佳,宫中寂寞,故特此下贴,聚各位昔日姊妹一聚。喝酒作诗,皆是随意。望各位姊妹抽空一会。
下方印着皇后的凤印。小翠补充道:姨娘,嬷嬷还说念在府上小姐已经有了十四岁,说是叫姨娘带上小姐一道去呢。墨曦抬眼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会的。你去抓点子钱,给那嬷嬷带去吧。小翠笑道:姨娘,不是小翠无礼,只是宫里的人哪里瞧得上咱们屋子的东西呢?说完,收拾了桌上的茶杯便退了出去。
墨曦有些尴尬,虽说重新更新了一番屋子,也最多是寻常人家的阵仗,自己能拿出来的最多也就是几十钱银子,宫里头的人什么没见过?莫喜儿安慰道:嫂嫂,您别太挂在心上。小翠这丫头是有些牙尖嘴利,不过她心总是好的。她这是在提醒您在哥哥面前要露脸儿呢。总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丫鬟奴才们也盼着嫂嫂能得了面儿呢。墨曦冷笑道:哼,我倒是也想。只是你哥哥,心完全不在我这儿。莫喜儿一时语塞,只能握住墨曦的手,陪着她无言而坐。
很快,到了帖子上预订的时间。虽说心里有些矛盾,但墨曦还是决定要进宫一聚。莫凡也准备着要入宫,说是皇上布了宴席,想来是皇后、皇上各摆一宴。墨曦并非正妻所以不能同时和莫凡一起入宫,不过莫凡也没有等她的意思。
小翠正替墨曦梳头。只见美人身穿一件潭绿色长裙,裙摆有金线绣着些花样,外披一件浅绿色薄纱衣,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被纱衣的大团祥云花纹遮掩得恰到好处。乌发编成倾髻,上别一朵鹅黄鲜花并两只足金小簪,小脚上一套乳白绫罗袜,一双顺色绣花小鞋。每一步都袅袅娜娜,真是:形若弱柳扶风,静如娴花映月。
只听门外丫鬟报道:五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却已见其人。少女仍是梳着天真无邪的双丫髻,用两条粉色的丝带绑住,分别别了两只白色的宫廷样式的珠花。内衬杏色绸裙,外罩粉色素色裙,简单却并不简朴,袖子处波浪形的花纹为这一整套打扮增色不少。更别提少女圆嘟嘟的小脸和娇憨媚人的五官有多么可爱、惹人喜爱了。
莫喜儿风风火火地过来,拉着墨曦看了一圈儿,冲小翠笑道:好你个小翠儿,倒是有两把刷子,把我嫂嫂打扮的这样好看。小翠淡淡一笑:姨娘生得冗长脸蛋儿,以前的梳头丫鬟总是给姨娘编什么灵蛇髻,显得脸更长了。这倾髻,随性又不失优雅,最最适合妇人装扮。墨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是你想的周到。莫喜儿笑道:赏!小翠却低着头,脸上并没有其他奴才得赏赐时候的喜悦:奴婢不要。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何来邀功?墨曦不由得多看了这小丫头一眼,生得一张鹅蛋脸面,脸上素素的,并没有打扮的痕迹,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玻璃心肝儿的人。墨曦也笑道:那就不强求你了。五小姐,我们走吧。莫喜儿听墨曦也这么说了,点了点头,跟着她的后面一起上轿往皇宫方向去了。不再话下。
宫中,正值好时节,花儿开得轰轰烈烈的。宫中多有树木、花朵,莺歌燕舞,甚至还能看见蜜蜂。比起前朝宫殿,荣靖王上位以后更注重内部功能修缮,而不是金玉其外。宫女太监们做事也都一板一眼,并没有因为墨曦只是个姨娘而对她横眉冷眼的。看得出来,安宁确实在管理宫中事务上下了不少功夫。
一二十来岁的宫女把墨曦和莫喜儿引到西侧后宫,只见那大殿上挂着一张牌匾,上书凤藻宫三个大字。想来就是皇后的寝居了。墨曦不禁微微抬眼打量了一番,此间装潢气派,自是自己的屋子不可比拟的。正中间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和一张太师椅,上面堆满了各类书籍。背后足足三个一人多高的书架,并养有金鱼花草。皇后宫寝,平民不能贪看,墨曦垂下了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鞋跟踢踏的脚步而来:有失远迎。墨娘子里边请。原来是卿云。只见她云鬓随意地盘在头上,用珍珠缠丝绑住,又戴了一朵蓝色的宫花,一身打扮精神又体面。恍惚间,墨曦甚至觉得她还是在安府的时候。
旁边的太监对卿云耳语了几句,卿云皱眉道:去,主子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掺和。那太监唯唯诺诺地低着头退了下去。墨曦跟着卿云来到了内屋。
只见徐紫玲和百里乐二人分坐两侧,看见墨曦来了,脸上无不表现出惊喜。正堂之上垂着珍珠挂帘,里面坐着的乃是当今皇后,安宁。美人的脸若隐若现,却更勾引得人想要一探究竟,头上戴着凤冠,身披凤冠霞帔,体格风骚,不用开口便不怒自威。
墨曦走上前去,携莫小妹盈盈下拜:贱妾携莫家五小姐见过皇后娘娘。起。皇后缓缓说道,莫喜儿不由得悄悄抬眼想看清是什么样的一位仙女,说话比唱歌还好听。
皇后站起身来,一双晶莹玉润的葇荑撩开帘子,走下台子来。莫喜儿是女儿身也不由得看呆了。皇后生得肌骨莹润,面若银盆,说她皇后威严,她桃腮含羞,宛若还未出嫁的少女,说她小女儿姿态,却见其举手投足间皆是满满的自信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只怕人见了她,怀疑她才是个女皇帝。
皇后招了招手:卿云,赐座。是。卿云招呼手下太监搬来了另外两把椅子,墨曦坐在了百里乐身边。一年未见这小丫头,长得倒是比以前愈发出挑了。皇后看一种宫奴在手下,姊妹们都不太尽兴,便道:都退下吧。只卿云留下。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
徐紫玲像是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儿一般,跑到墨曦身侧挤着坐下,墨曦娇嗔道:好个没规矩的丫头,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这么放肆。徐紫玲笑道:这椅子宽大,咱俩坐将将合适。百里乐捂着嘴看着二人吃吃地笑着。皇后温婉一笑,揽过莫喜儿的肩头,虽说年纪尚小,却也有八九分美人坯子的模样,安宁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这个妹妹生得比咱们小乐儿还标志,我看了也十分喜欢呢。莫喜儿有些害臊,低着头不肯言语,皇后温言道:来,坐。你叫什么名字?可也读过些书?莫喜儿道:我叫喜儿,读的不过是些杂书罢了。墨曦道:喜儿年纪虽小,却也读完了四书五经,课业比她哥哥还强些。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卿云会意,随手抓了一把金瓜子:莫小姐莫要嫌弃,这是皇后娘娘的见面礼。莫喜儿看了一眼墨曦,方才敢收下。
百里乐拍手笑道:皇后娘娘现如今手底下这么多奴才,卿云姐姐已经是太医院的女医官了,却还拿着我们卿云姐姐使唤。羞羞羞~说着用手刮了下腮,大家都笑了起来。卿云道:左不过是个下官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伺候皇后娘娘一辈子,是我的福分才是。正如皇上皇后,伉俪情深,坚不可摧,我们做奴才的也得了这么多年的好儿,总不该也忘了本才是。百里乐打趣道:哼,本来我还护着你呢,好个没脸的,居然拿夫妻比较。赶明儿,你俩做了夫妻去,不知道你俩谁是夫?谁是妻呀?卿云闹了个大红脸,大家都笑得直不起腰来。皇后笑着扶着卿云的肩道:好姐姐,你莫要害臊,我替你磨牙回去。说罢,转头看向百里乐:小乐儿,据说你明年要嫁给那虎威镖局的小儿子了?怎么不见你同我们说说?百里乐气得一骨碌钻墨曦怀里:诶呀,皇后娘娘真坏!人家不过打趣几句。墨曦姐姐,你快替我说她呀。墨曦笑道:皇后娘娘,我怎能说的。皇后走过来拧着百里乐的小脸蛋道:你呀,惯会磨牙,说不过人家,就找你墨姐姐。哼。如今,禁卫军头夫人,也救不了你了。
此话一出,本是打趣。却不料气氛突然安静地有些可怕,抬头一看,卿云正朝自己使眼色呢。皇后不解,墨曦只尽量装作淡然的样子:我不是夫人,我只做了他的妾。众人都吃了一惊。墨曦眼眶红了大半,却还强颜欢笑道:他说,他想要的妻,不是我。我是商籍,能给他做妾,也算是不亏了。众人无言,恰巧屋外婢女来报:皇后娘娘,诸位夫人、小姐,茶宴备好了,请到御花园去吧。这才勉强缓和了一下尴尬的气氛。
皇后紧紧牵住墨曦的手,墨曦却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生怕看了她那张比自己美丽太多太多的脸,自己真的会哭起来。
茶宴间,姊妹们喝茶吃点心赏花,好不快活。仿佛方才的不快已经被抛之脑后了。只有墨曦一人,只顾闷头喝茶,也不怎么玩笑。
徐紫玲品了一口茶:我说这茶味怎么有些熟悉,原是用化开了的雪水泡的龙井。皇后点头笑道:正是。雪水都是我年前儿攒下的。百里乐有些怅然若失:冷馨姐姐最爱吃这个。徐紫玲的眉宇间也有些愁容:是啊她生来,是最高傲,最喜洁的人。却被送到了宫中,在这烂泥潭子里没了命。
冷馨被迫参加了选秀,进封冷美人,去年来节节高升。最后却惨死在了宫中。说是病死,可真相,又有谁知道呢?墨曦叹了口气:还有玉儿,她们俩竟是同一天去的。众人低头不语,方才欢乐的宴会,似乎也没那么好玩了。
墨曦只觉得心里像是有口气要冲出来似的,眼泪一个没刹住,冲破了眼眶。在皇后面前哭哭啼啼,自是不成体统,墨曦捂着脸跑了出去。皇后止住二人:我去追她。
一直跑到一处小亭子便,湖面的水波光粼粼,微风吹得人十分舒服,却也吹得墨曦的眼眶十分酸胀。墨曦靠着柱子缓缓坐下:问世间,情为何物。有情者苦心,无心者苦情,无心无情者,是为干净。倒不如叫世人,俱无心无情,最是自在。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猛然回头,竟是皇后。皇后脸上笑吟吟的,丝毫不像是担心自己走丢的样子:姐姐又在做什么卦?不妨我听听?说完,坐在墨曦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墨曦自知方才说的被她听见了,心里十分不好意思,只说:没什么。只不过是,想起冷馨和玉儿二位姊妹,早早的,却就去了。叫我们几个成了孤家寡人了。皇后秀眉微蹙,轻叹道:姐姐方才说的,有情者苦,此话不假。哪怕我如今来和圣上也算和和美美,也有了我们自己的公主,可之前,受了多少苦,唯有我们自己知道。冷、玉二位姊妹也是如此。她们之间的情,乃是我们理解不了的,这俗世间同样无法接受。倒不如到了天上,无人能管得了她俩了。佛说,世人之苦,来于六根。可有哪个俗人又真能舍去了三千烦恼丝呢?这世间,官易得,财易得,唯有情字最难得。如若要得这情字,势必要受一番折磨的。要我说,冷、玉二位,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成全了罢了。
墨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皇后又道:只有一点我不解姐姐何故要说无心也苦呢?墨曦勉强笑道:不过是为了对仗罢了。无情对无心,最是工整。皇后却笑了笑:姐姐,怎么到了现在,连我也骗呢?一双素手紧紧握住了墨曦的双手,掌心的温度让墨曦的心也软了,眼眶也酸了,也不顾什么体面,扑到她怀里道:莫凡他他呜呜他让我一辈子也别对他动心、动情,因为这两件最是他给不了的。皇后略一思忖,已经明白一二。
皇后起身,用帕子替墨曦擦了擦眼泪:姐姐莫慌,我已经知道了。我教你一策。你可愿意?墨曦连忙点头。皇后附耳道:今日宴席散后,你且找到他,就说要他陪你散散步。引他到御花园来,我自有一记。墨曦虽说不明其意,但皇后自小便是几人中最有主意的,也点了点头。皇后笑道:好了,现在就不用挂怀了,我们姊妹几个好不容易一聚,做什么哭哭啼啼的。尽兴玩便是。
二人携手返回御花园内,复又谈天说地,作诗玩乐。不再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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