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剑的随从之一,那异族大汉,果断拦在他们身前。
这汉子,个子这么大,动作却矫健得似只豹,行动起来,声息俱无,更似只豹了。他不说话,比说话还吓人,一个仆人差点没跌倒。
另一个仆人心智坚强一点、嘴也甜滑些儿,赶紧道:“我们是飞老爷下头差遣的,奉老爷子命,给大公子送一点儿心意来。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异族大汉瞪着眼,似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
云剑的随从之二,那尖胡子、小个子的男人,笑嘻嘻凑上来,替他们分解:“哦,这两位飞老爷子座下兄弟?”一番“久仰久仰”、以及“拱手拱手”,明明是糊弄人的场面话,做得那般热络,把人心儿都捂热了。飞老爷子的两个仆人满面堆笑,请问他的名姓。他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啊我!姓张,名字都忘了。人家叫我张神仙。不高兴了,叫我张三、张某也使得的——神仙手段?嘿嘿那哪儿能会。不过测字看相,摸骨解梦,倒也得过高人指点。两位仁兄的相貌么?——啊,两位仁兄不是送东西来的?”
两位仆人被拉回正题:“可不是!”亮一亮那红木的拜匣,“大公子在否?还烦请张兄通报则个。”
“哟!”张神仙笑嘻嘻捻着胡子,“大公子规矩可严。咱们是奔丧来的,不能收礼。”
“瞧您!”甜滑那个下人就给他塞了个信封进袖子里,“瞧这天,该用膳了吧?大公子少来离城,饮食还习惯不?还不许我们奉那么一点儿、点心点心、心意心意?说出去也不怕什么的!”又斜瞄着那位异族大汉,毕竟畏惧,没敢把第二个信封直接递过去,只问张神仙,“这位——”
张神仙飞快地接道:“这一位么,你们也看到啦,不是中原人,也不会说咱们的话,咱们的话他也听不懂。对我们大公子倒是忠心得很。他叫什么名字?怪里怪气的发音,难学得很。我们五公子笑话他,说是我们大公子的影子。后来里里外外都叫他‘剑影’了。”
甜滑下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一边把第二个信封递给了张神仙。张神仙倒也收下,便答应进去通报。
不移时,传出回音:大公子请两位进去。
两个下人毕恭毕敬抬着红木拜匣,进得房去,但见里头已收拾过一番,更见齐整。有微风,窗外的花木影子轻轻的摇。房间本不大,分二八开。分界那儿做了一道垂花门,刻着大朵的番莲,垂下萱草黄的缨络。门上是可以挂帘子的。两个下人记得上次来,这儿挂着鸱鸺花草纹莤红地的绢帘,分隔里外。如今帘子撤了,能见到窗下一张紫榆木雕鱼嬉蛟腾纹杨妃榻,配了张同式样的榻几。几上一只古铜盆蓄了满把的白菖蒲,边上叠了几本新旧不一的书。
那位甫进本城、便引得满城风雨的公子,正倚坐小几边,手头一卷书,刚刚放下。两个下人乍眼望去,但见他仿佛也随和得很。无冠无幞,满头漆染般的黑发,只用一支赭沁涡纹青玉簪束定,身披件家常大菱纹踯躅色(纟秋)衣,足上一双雪白袜子,曲一足,另一足就伸在榻边。
两个下人只敢用余光瞄了一眼,立刻低头。竟似上头有龙踞虎卧,六丁六甲护卫、压着他们脖颈不叫他们抬起来似的。
“这才叫贵人!”他们心中只有这一句话,都在垂花门外立定了。门后一炉茶铛,徐徐溢着清香。他们放下拜匣,恭恭敬敬道:“小人蒙飞老爷子派遣,小小心意,替公子略洗途尘。”
便将拜匣头一层盖子打开,
里头四样菜,一样鸭圭燕唇、一样红烧鱼皮、一样芙蓉车螫、一样鲜虾酿豆腐,都是料不厌粗、烩不厌细的酒楼大菜,拿天女散花五彩瓷盛装,并当中的酒具,是一套。凤头酒壶里盛的,是正当令的玉髓酒。
两个下人报了菜名、酒名。张神仙在旁和和气气的应过,进去回了云剑。云剑温言对两个下人道:“难得你们老爷子想着。其实不必如此。”
两个下人胆气渐壮,又开下一层。
这一层比上层深,里头装了一整套象牙制镶真珠九柱戏滚球、一小盆珊瑚树、一对掌长的水晶如意。一打开,真是照眼生辉。根据两个下人都转述,这都是飞老爷子准备给云剑:“房中摆设,并把玩消遣的。”
他们吸一口气,准备开第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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