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长明徒费力,登云何处举前筹。
翌日辰牌时分,城外鼓声大作,官军又至。盖天锡令兵卒于城下呐喊道:“黑贼,已知你城中粮草不济,早早纳首请降,休与顽抗!”又见袁宪登高大呼道:“你那报信喽啰人头在此,尔等无援军矣!”教竹竿挑起首级来。朱成三人见状大惊,只恐城内军心不稳,恨不得肋生双翅,杀了袁宪。李金宇拈弓搭箭,觑着袁宪较亲,只一箭射去,袁宪急躲,吃射落了盔上红缨。段大猛急道:“火烧上眉了,弃城回山寨再复此仇罢!”朱成道:“官军既知我底细,此时若走,必有埋伏,我军定散。不如我护送你二人出城,回山报知兄长,好引兵来救,我留下牵制官军。”李金宇道:“哥哥独个却不济事,小弟同你一道。”段大猛本欲相随,又被二人劝住了,只得作罢。二将点起人马出东门,官军里陶震霆来战,朱成敌住。盖天锡即教攻城,朱成忙撇了陶震霆,在官兵中奋力冲杀。段大猛乘势领五百人马死命突围,半路里又吃年豨、海騄截杀了近半。幸得大猛撞出,望马陵泊奔去。朱成见大猛去了,回城坚守不出。
张叔夜得报,大喜道:“此贼已落我彀,将衰军懈,性命只在顷刻。”张伯奋道:“贼人大寨必然来救,何不留下此贼,也好将之一网打尽。”张仲熊阻道:“不可,闻说昔日马陵泊多有贼将遭擒遭困,终是得贼人救了,纵虎归山。常言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黑厮既是贼人上将,当除之,一扫前番兵败颓势!”旁人那里知道他的心思。韦扬隐、李宗汤都道:“贼人势弱,坚守不得几日,当加紧攻打,不容他空闲。”
遂分付下去,全营官兵饱食酒肉,不分日夜攻城。城上虽备下金汁灰瓶,怎敌得过官军猛似狼虎般轮攻,一连数个时辰,人疲力乏,粮草愈耗的多了。二将却才抵御住大队人马,修补城墙,李金宇抽身与朱成道:“假使再迟误,待到粮尽,我等皆束手就擒矣!若要坚守,惟忍心暂从百姓处征粮,可延到山寨援兵,待解围之后加倍偿还。”朱成斥道:“此计不妥,是我们占了城子,陷好百姓于战乱,若行之则与贪官污吏何异?段团练既回山报信,想来此刻兄长援军已在路上,我们便走。”传令教将所余粮草,分发众喽啰,只待出城。
那壁厢官军早布下天罗地网,只听得一声炮响,朱成、李金宇两个统精兵杀出,直奔东门而走。东门外早有一将引军拦住,喝道:“黑贼那里走!”朱成见那人生的身长七尺五六,目有紫棱,开合闪如电,使两口雌雄剑,各长五尺有余,乃是邓宗弼。二将相交,各把出本事,刀剑相挥,寒光三道。两个一去一还,大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负。李金宇正欲来助,却见一金甲将军,身披重铠,独露双眼,也截断人马,叫道:“背君小人,休得放恣,逐汉犬艾大金在此!”李金宇接住,昔日上司官,今作眼红敌。艾大金不是李金宇的对手,只是那条透龙枪无处下手,便一枪刺在马上,把艾大金翻身跌下。转看朱成又已斗了十合,李金宇急唤道:“哥哥莫要恋战!”朱成占不得便宜,卖个破绽,闪过一边,与李金宇转回城内,另寻出路。邓宗弼也不追赶,只顾赶杀喽啰。
二将提军往南门便走,南门外,已有一将引兵接着。看那人八尺以上身材,须发如狮,面部狰狞,身披龟蛇双花袍,手提赤铜刘,恰似地府夜叉,乃是张应雷,叫道:“黑贼!留下头颅再走!”朱成大怒,冲上前敌住,张应雷就把铜刘旋风似的卷去,成提起三尖刀,两样军器相碰,一声响亮。两个一来一往,斗到五十余合没个胜败。李金宇复要助战,应雷背后韦扬隐、李宗汤赶来,宗汤当先一箭,射在金宇肩上,却是报了钟吾寨中断箭的仇。二将见应雷与朱成鏖战,拍马向前,朱成急将马跳出圈子。韦扬隐便令兵卒放箭,把朱成两个逼退回走。众喽啰又吃射杀无数。
朱成护着李金宇,领队望西门而走。才至西门,不想已被水淹,忿怒。原来西门最近沂水,张仲熊听用吴天鹗的计策,决沂水以淹下邳。见城内百姓哭喊,王进谓张仲熊道:“伤了城中百姓,太尉那里如何分说?”张仲熊冷道:“水火本无情,待破了贼人,胡乱将些粮米俵济罢了,我自应付。”看朱成已骑马踏水而出,门外一将,身长八尺,手持丈八蛇矛,面如冠玉,剑眉虎口,赤铜盔锁子甲,乃是辛从忠,立在五花马上吼道:“来来来,与你见个高低!”朱成双目盈血,眼见手下兵卒渐渐折尽,城内火光冲天,李金宇中伤。抖擞精神,又与辛从忠对上。辛从忠那杆蛇矛神出鬼没,朱成三尖刀亦不输气势,两个一来二去,亦战到五十余合。辛从忠见赢不得朱成,便从豹皮囊内取出一枝标枪,望朱成标去。成虽奋战多时,两眼尚还看得清,舞起三尖刀,大喝一声,把标枪打落在地。
朱成见辛从忠藏有暗器,自己厮杀多时,恐遭毒手,只得再往北门闯去了。城内喊杀哭泣之声,不绝于耳,火杂剥剥,黑烟缭乱。朱成那里顾得许多,身边只余李金宇与数骑,其他人马,早已死散殆尽。
不想二人尚未到北门,四下里喊声大震,早冲出一队军马截住众人,为首的却是周信——北门已被陶震霆攻破,那吴天鹗劝周信道,欲求安稳,只待拿了朱成,可于张叔夜前请命镇守下邳。以此周信随陶震霆打破北门,乞请陶震霆坐守城楼,看自己进城捉将,好补兵败之过。周信见朱成模样,量他久战神倦,挺枪来迎。朱成看周信兵少,与李金宇道:“待我杀进这支军马,李团练便往北门去,莫走大道。值此危难之际,休为情义羁绊,若得天佑,你我城外相会。”大喝一声,撞入队里,勇猛异常。李金宇含泪领喽啰夺路而走。周信遮拦不住,约斗十余合,被朱成一刀剁于马下。可怜周信一世军官,轻信人言,死于此处,终不得颐养天年。
朱成转而在官兵队里乱杀,血满衣甲,毫无半点畏惧。三尖刀所到之处,血光四射,杀的官兵哭爹喊娘,抱头逃窜。自打东门起,前前后后已杀有近一个时辰。不期其余三门均已被破,东面吴天鹗、西面袁宪、南面年豨、东南熊铎、西南海騄,五将为报熊衮之仇,围拢过来,都叫道:“仇人休走!”吴天鹗当先赶到,见周信已死,窃喜不已。朱成同天鹗略斗一二十合,熊铎又至。成不敢贪战,担忧李金宇的安危,与二将只并了十数合,拨马望北门杀去。西山五将紧追不舍。
却说朱成在城内绕道,尽拣小巷而走,已是丑牌一刻,头晕眼花,力不从心,晃晃来到北门处。那把守城门的官兵,听得銮铃声响处,黑夜里迎面一人,看不清面貌,浑身污血,又是黑甲黑袍黑马,恰似个枉死城中的黑鬼,各自心中惊恐,怪叫起来。陶震霆正在城楼上观望,忽听得下面发喊,急问时,朱成已杀出门去了。成来到城外,左右不见李金宇的身影,只恐未逃出被捉将去,大叫一声:“我便拼了这条命也!”复望下邳城杀回。彼时西山五将已率众赶到城门边,却见朱成奔回,熊铎方欲上前,吃吴天鹗拦住道:“这黑贼失心风了,休要莽撞!”年海袁三将都道:“我几个一发都上,只先生擒住仇人审问。”却不想那陶震霆在城楼上看罢,不禁道:“这黑贼想来已自杀了四门,竟仍有气力,若不在此除掉他,又吃他走脱,日后必与我军无益。”遂取出那杆溜金火枪,分付照起火把,于城楼上觑着朱成。朱成魂魄似去了大半,一心顾着李金宇,不曾注意。陶震霆扳开火机,砰然一响,正打中朱成天灵盖,成从马上翻身落下。时宣和五年二月二十八日,朱成亡年二十二岁。后人有诗叹曰:
皂袍浸血甲胄赤,跃马夕阳分残红。
握刀冲阵声喝处,识却虎号千丈坑。
又有诗曰:
寒光到处闪青锋,如龙天降千丈坑。
斩蛟雄威呼叱咤,落草潦沦恨不平。
勇赴戎机荡七萃,力拼勍敌旋四门。
阵云风腥虎符断,幡下沽酒泪无痕。
陶震霆见朱成已死,大喜,便下楼出城来夺其尸首。朱成这一死,有分教:
星起星落,难抵消殆之日;人聚人散,岂得长久之时。
正应那句:
胜败兵家不可期,安危端有命为之。
毕竟朱成已死,李金宇又何在,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罡煞: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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