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芷妍在轿子里定了定神,打着腹稿该怎么同父皇提和离的事。
新婚刚两天就要和离,放在哪个平常老百姓家里也是离经叛道的事,而且这桩婚事还是自己求来的,现在又要反悔,父皇一定会追问原因,若是如实告诉他……霁芷妍抬手抚上脖子,若是如实告诉他晏景烨对她动手,今天他一定踏不出皇宫。
可是不管是圣怒下会有多少人丢掉性命,还是晏景烨手握的赫赫战功,百官可能都会替他求情,到时候必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朝廷势力波云诡谲,不知会不会有怀有不臣之心的人趁机引发什么动荡。
所以定是不能说实话。
可如果不说实话,那原因就得出在自己身上了。舍不得父皇?在将军府住不惯?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霁芷妍一路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有力又合理的理由。
晏景烨高高骑在马上,眼前十二台的大轿气势磅礴,轿顶宝幢式的琉璃装饰在清晨的阳光里流动着莹润的光,那光不停在眼前闪着,渐渐显现出他跪在父母坟前发誓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的样子。
后来他参军入伍,战场上奋力厮杀,战场下极力表现自己——他读过不少兵书,学了许多兵法,将领们都很欣赏他,他迅速地往上爬,从普通小兵到副将,全是靠自己一场一场拼死得来的,那个时候他一心想当上大官,掌握权力,就可以彻查当年的凶案。当年京兆尹判词认定是出于意外,任他怎么上诉都置之不理,甚至让人把他从府衙里打出来,他便意识到,定是某位连京兆尹都不敢得罪的高官家眷。
那他就往上爬,爬到权力顶层,总有一天会让视平民为蝼蚁的人付出代价。
现在他在朝中确实数一数二了,年仅二十八便官拜一品将军,也终于找到仇人,却无法报仇了。甚至,等进了宫,公主提出和离,皇帝震怒之下,恐怕自己性命也难保。
晏景烨顿时心灰意冷,好像这十年的苦楚疲乏一起袭来,他恹恹地想着,到地下同父母团聚时,他们会责怪自己没有为他们报仇吗?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可能还觉得与有荣焉,哪知命运是这样把人玩弄于手掌的东西。
队伍走得很慢,霁芷妍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轿子里,她的贴身婢女紧紧跟在轿子旁,晏景烨突然升起一点恶毒,如果不考虑诛九族的下场,对于自己来说反正都是一死,如果先报了仇,是不是也不算一场空。拉着她一起下地狱,是不是能抹去一切。
皇宫最外一道正阳门已经到了,除紧急军报外,宫内不允许驾马,晏景烨必须下马了。
小厮过来请示他是不是上轿——出府前阿姆同自己说,不要再惊吓到公主了,进了宫便步行进入吧,别人看到他把姿态放低,说不定会觉得他不居功自傲,反而夸他呢。当时的他无可无不可。
可现在又觉得,反正闸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为何要去考虑那许多。
他两步走到轿前,掀开了绣着繁复花纹厚重的轿帘,同里面仓皇抬头的霁芷妍四目相对。
她的眼中渐渐染上恐惧和厌恶,脸色苍白,同新婚时的甜蜜依恋完全不同;一双小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她的手跟自己的比实在娇小,腕骨细弱一截仿佛稍稍用力就要折断,他都不敢大力握着;头上飞凤团花金步摇随着她惊恐的呼吸在颤抖……
晏景烨哂笑一声,弯腰跨进了轿子里,欣兰来不及阻止,轿帘已经在眼前落下。
“公主?”她不放心地喊了一声,片刻听霁芷妍小声回应:“没事,走吧。”
至少能容纳六人的轿子里突然一下子拥挤起来,霁芷妍努力把自己缩到角落,看着晏景烨金刀大马地坐着,感觉空气中都是他的气息,她真的害怕极了。
晏景烨没说话,也没看她,一进轿子,鼻间萦绕的就是她身上女儿家香甜的味道,余光能看到她已经尽量远离自己了,但依然是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很快就要永远都触碰不到她了,他突然在这一刻生出无限的遗憾,怨恨起无常的命运来。他看似早就习惯了仇恨压在身上的重量,现在却发现原来那沉重得自己不敢真正地呼吸,他生出懦弱,生出逃避,生出难以为继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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