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璧因这番话生出些触动,将她拉起,柔声道:“朕知你好意,你我一奶同胞,原该相亲相近,将心里的话都说开。但你怎知道,朕不是利用他?单单觉得朕见色起意,被这点子温柔招数蒙蔽了心神是不是?论容貌、论才能、论情谊,掖庭里那个便能将他比得找不着北,朕为何要留着他,还不明白么?”
“陛下是说……”
成璧笑而不答,转而又道:“毕竟是朕的枕边人,该有的敬重还是得有。日后不许再犯,可听清楚了?”
椋鸟直点头,“陛下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有一样事需得上报陛下知晓:今日宴后鱼卿往沉贵卿那儿先拜了山头,然不知怎的,没两句话竟起了口角。事后那鱼卿满面春风,沉贵卿却失意非常,淋着雨失魂落魄地站了半日才回。”
“哦?阿宴竟败了?”成璧愈发起了兴趣,“好个鱼庭真,也不知拿了什么把柄敲打沉宴。既他已将做派铺排得这样彻底,朕今夜,便翻了他的牌子吧。”
从前后宫正经主子仅有两人,这翻牌子可有可无,便省了这么一道,全凭女帝心意决定侍寝。今日才刚入宫了一批新贵,一个个背后皆是枝蔓纵横,少不得换上些正经规矩,也免得有好事者对雨露多寡横加指摘。
除苍家二子年纪尚小,其余五人的碧玉头牌都在赶制中了。成璧实则是有心想令内务监做六枚头牌,可多出来那一枚嵌谁的名儿,却是怎么也不好出口的。
“皇上驾到——”
戌时正,女帝驾临丹樨宫。
东苑六宫不包括正位的未央宫,按着与宣政殿的距离,由近及远依次是碧霞、紫云、丹樨、玉棠、漪澜、泠泉,各有优劣。
譬如碧霞宫曾有道教高人指点布置,风水最佳,清净庄严胜似东海小蓬莱;丹樨宫中有嘉木花圃,芳草茂盛;玉棠宫则比旁的地儿多出个小厨房,天阴下雪也有热滚滚的膳食可用,皇家戏宴也多在此宫举行;漪澜宫占地最小,却亦最精致,一步一景迂回曲折;泠泉宫最是偏远,却也宽敞明亮。
然说到这儿,任人都能瞧出,以上皆不是什么华侈去处。
大胤立朝不过数十年,三代帝王皆算得上励精图治,一改前朝的奢靡气象,在后廷装饰上尤其俭省。
开国之君昭明帝人虽风流,却在位份上给得十分吝啬,莺莺燕燕百十号人不过都是些选侍、更衣,即便有幸在温室玉床与帝偕欢,也费不了多少钱银,且几个高位妃子都是吃的自家供奉,三五不时的还要为争宠献上些罕物。
成璧虽不曾见过昭明帝,却能体会到这位皇爷爷大智若愚,显然是个拢钱的耙子。
到了先帝年间,因慧娴贵妃独有盛宠,帝有意效仿寻常夫妻,许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诺。虽不至将旁的妃嫔尽数驱离,却也停了选秀,将空置的西内苑封了起来,只留东内苑六宫十二侧院由人居住。
只可惜,先帝空有仁善,锐意不足,仅可为守成之君,又因慧娴贵妃一事与众臣离心离德,致使当政末年被歹人钻了空子。待朝纲交到成璧手上,便是一副十足十的烂摊子了。
如今成璧立意要做胤朝中兴之主,连选秀都办得仓促,又怎会让这些男子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几所宫殿全没半点布置,先帝时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甚至又更破败了些。
鱼家是带了几个家生小厮进宫,本以为第一日光归置赏赐就要累到手酸,可全没想到一入丹樨宫就要做掸灰除尘的活计。
待入了夜,宫里才勉强拾掇出个样来,空落落的,连个上讲究的摆件都无。鱼庭真倒是未将不满写在脸上,跪迎时神色分外欣喜。
“臣侍恭迎陛下。”
他跪姿严谨,规矩学得甚是齐全,成璧递出手,他便笑意盈盈地起身牵过。许是刚洗漱过的缘故,鱼庭真的身上蒸腾出些许热气,借由触及她的那只手传了过来。成璧心里一麻,想抽回手又觉刻意,只得僵着脸直往前走。
这也算是个俊俏儿郎。
成璧鼻息之间满是他身上那种湿漉漉的花草香,明显是熏笼上蒸出的味道,名家手笔调配得宜,怎么也不算难闻;再看他脸颊盈润,宫灯映照下细细密密的绒毛逆光而生晕。
这个年纪的小子,正怀着一腔热腾腾的情愫,分明是可爱的,她却怎么也爱不起来。
“臣侍没想到……陛下今夜竟翻了四郎的牌子,让四郎得了这头一份的恩宠。”鱼庭真双颊粉红,低眉顺眼地道:“其实今日臣侍与沉哥哥起了点争执,心里正后悔着,担心陛下厌弃臣侍莽撞无礼,也怕沉哥哥对臣侍心生忌恨……”
成璧两眼避着他,口中平平道:“争执什么,说与朕听听。”
“论起来,实是臣侍不会说话,语带歧义。臣侍羡慕沉哥哥有幸早伴陛下许多时日,也觉贵卿脱俗绝尘,言辞稳重,有心讨教学习,才说到这儿,沉哥哥便恼了,以为臣侍讽他年长,便让臣侍……好好长长规矩……”
好一张巧嘴,真是会颠倒黑白。成璧有心用他,便隐下厌弃,点了下他的鼻尖,笑道:“怨不得人家恼你,朕听了也要打你!”
鱼庭真正欲出言挽回,女帝已然眉目含情,亲亲密密地拉着他,嗔道:“没见识的东西,学他作甚?不过是个小官家的庶子,哪里来的脱俗与稳重?拿本就没有的东西夸他,那自然也是讽了。朕今日抬举你,本是喜欢你的天然面貌,你可别去拾人牙慧,学了一身小家子气回来惹朕的嫌。”
鱼庭真眸光一亮,喜道:“是,陛下!”
女帝点点头,见他晚间换了件月白的衫子,便道:“这件是你家带来的?”
“回陛下,这是臣侍的娘亲亲手缝制的,雪蚕丝的质地,最是轻透柔滑。陛下可喜欢?”
成璧微一皱眉,“料子是好,然颜色显黑,不大衬你。且雪蚕丝价值不菲,你仅是卿位,恐怕过分招摇,也不符合朕推行节俭的诏令。日后莫要再穿了。”
鱼庭真脸色一黯,只得乖乖点头应是。
他二人又絮絮闲聊了会儿,都是些没营养的话头,不过是成璧在拖延时间罢了。
夜已深了,烛火幽幽,更漏悠悠,鱼四郎越靠越近,一双桃花眼盯住她时简直要泛出绿光,似对侍寝急不可耐。
成璧推了他一下,淡淡道:“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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