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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往事历历终成尘（第1页）

第二天早起，大家一起用过早餐之后，才各自散去。杨子成与舍友们返回学校宿舍，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被褥，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后，便独自开始了三十多里的步行。沿途，独行无趣，往事又一幕幕地浮上了心头。

在杨子成的记忆里，往事大多不堪回首，但每次无意想起，却也历历在目。无休无止的矛盾争斗，以及密不透风的精神压抑，使得他长期以来，习惯性地把大半心思都倾注在漫无边际的奇思妙想之中，借此来为自己寻求暂时的精神乐土。

杨子成的母亲生在一个十口之家，一个哥哥，三个弟弟，三个妹妹。在最小的妹妹出生刚满两个月时，父亲就因工伤致残，半身瘫痪，失去了行动能力。母亲又患有哮喘，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

杨母没上过学，用她自己的话说，“连学校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可天资聪颖的她，加减乘除，只听别人说上几遍就会了，心算能力更比同辈里上过学的人都要强，一双巧手做出来的衣服鞋子吃食等，也是远近驰名。平日里，她除了帮哥哥一起干农活挣工分外，还得帮母亲分担家务，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小小年纪，就大冬天里穿着破草鞋或是光着脚丫子，来回几十里进入大山去挖药材。晚上回家，再从药材里挑些个大肉嫩的黄姜，以及全部的山药，煮熟了当饭吃。饭后还得再搓上小半夜的草绳，或直接打成草鞋，第二天再由母亲连同药材一起拿去集市上卖了，换取一点少得可怜的杂粮或家用。

岁那年，杨母不甘心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困境之中，便和同村两位堂姐一起扒火车，准备南下去广州闯出路。可就在火车刚刚开动的那一刻，她看见两个穿着跟自己一样破烂的小孩，孤苦无依地站在路边流眼泪，一下就想起了家里年幼的弟弟妹妹，以及非残即病的父母。她跳下火车，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位堂姐，独自一人坐在轨道旁，埋头痛哭。许久许久之后，才站起身来，擦干眼泪，又回到了家里。等到了岁，为了解决大哥的婚姻问题，杨母又一次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当作交换条件，嫁进了离城上百公里，离最近的山区公路也有多里的深山老林杨庄。

杨子成的父亲比母亲大一岁，是家中长子，家里人数也不少。除了父母，他还有两个妹妹和四个弟弟。由于家境贫寒，父亲脾气暴躁又极不顾家，杨父小学只读了三年就回家帮母亲务农了。之后又受了一次伤，后脑创伤较重，记忆力一直不怎么好。

杨父杨母结婚时，一大家人都一起生活在老房子里，直到杨子成的二姐出生时，才从大家庭里独立出来。当时，根据家庭协议，奶奶身体不好，养老的责任归年龄较大的杨父与二叔，爷爷归其他三位叔叔。所以，杨父杨母很不受爷爷待见，尽管心地公正善良的奶奶苦心维护，也依然饱受刁难。家里除了一间父母自己垒起的土坯房，和屈指可数的三四件破旧家具之外，别无他物。水田坡地，加在一起也才四分地，收粮后还要上交为数不少的公粮。为此，父亲也曾外出打过工，因为没有暂住证，身上又没钱，糊里糊涂地就被关进了收容所，还挨了整，最后几经周折才被遣返回乡。所以，那之后的十多年里，家里就一直忙着在路远难行无人开垦的各个山头上开荒拓地，以及忙里偷闲地扩建房屋，添造家具。

由于感触深痛，杨父杨母原本打算，如果头两胎无论哪一胎能生个男孩，就立刻上医院去把手术做了。负担小了，日子也能好过些。没成想，求子之路却走得异常辛酸。

婚后连续三胎都是女孩儿，到了第四胎总算是个男孩儿，偏偏还没满月就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高烧不退，二人顶风冒雪，用厚棉袄裹着孩子连夜跑了十多里山路去找村医。村医看过之后苦无良策，只得连夜往医院送。又一口气奔了六十多里，搭上一辆好心人的车，才赶到了城里的大医院。可惜，终究还是回天乏术，不治

夭折了。接着，第五胎仍是女孩，直到第六胎，才在计生办的严厉督促之下东躲西藏地生下了杨子成。一连串的打击煎熬，加上丧子之痛，母亲原本长年劳损的身体从此病痛不断，乐观开朗的性格也变得多愁善感。

作为父母共同的心愿寄托，也为了让他长大后能够成才成器，不再像他们一样历尽辛酸，杨子成从小就受到了严苛的管教。平日里，早上与下午是农活时间，中午学校上课，晚上才在一盏煤油灯之下，伴随着母亲纳鞋底做衣服的声音写作业。不得偷懒闲玩，不得一心二用，更不得嬉闹惹事，就连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敢回家诉苦。而且事无巨细，不管说话做事起坐立行，还是偶尔一家人一起闲聊游戏，甚至吃喝拉撒打嗝放屁等，稍有让他们看不顺眼的，都会立刻换来一顿花式惩罚。打巴掌，揪耳朵，拧脸蛋，撕嘴巴，或是棍棒藤条相加，以及没完没了的责骂唠叨与白眼。

可不知道为什么，杨子成除了自小顽皮招事儿外，刚入学那几年，还一直都很懵懂，心里完全装不住半点书本上的东西。就算挨打受罚，也依然是稀里糊涂的，不见丝毫长进。单就学习来说，从学前班到三年级，全班个学生，杨子成最好的一次成绩排名是第名，悲惨的境遇自然可想而知了。

直到四年级入学前的那个夏天，村里一个高中毕业生如愿以偿地考入了军校，而杨子成却在远远的鞭炮声中，迎来了母亲的一通暴打，才让他有了一种生无可恋的绝望感。他孤零零地蜷缩在屋外漆黑的角落里，沉思了好久。

像今天这样的遭遇，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连续几天来的状况，实在让他再也难以忍受。

几天前，午饭时间，家里难得做一顿好吃的，四季豆炒腊肉，外加白米饭。想到奶奶过世后独自待在老屋的爷爷，爸妈就让杨子成给他送一碗过去。路上，杨子成一阵狂奔，一不小心脚下被绊，整个人朝着下坡重重地摔了出去。为了护住饭碗，他只管双手死死地抓着饭碗往上托起，用臂膀着地。结果，饭碗是保住了，臂膀上，腿上，血迹斑斑，大半的饭菜都洒在了地上。回去之后，父亲暴怒，抡起锄头把，两棍下去，就在他大腿和小腿上分别留下了两个青疙瘩。母亲接着又是一通狠批，责怪他“疯癫莽撞，学不会稳重，不心疼粮食。”等语。要不是一位路过的堂叔说情，可能连中午饭都别想吃得上。

第二天，还是中午吃饭时间，趁着空闲，杨子成凑在电视机前看了会儿电视剧。当时，电视里正上演着新白娘子传奇里许士林中状元的片段。前一秒母亲的脸上还是晴空朗朗，后一秒就乌云密布。杨子成感觉不妙，立马就躲开了。可刚过一会儿，屋外相遇，母亲迎头就是了一顿臭骂，说是他上厕所的时间太长了，故意躲懒。紧接着到了晚上，因为回来的迟了些，母亲不问情由就是一通狠揍，外加长达半个小时泪眼汪汪的念叨。

而昨天，因为家人一起闲聊时的话不投机，杨子成便又遭责难，脸蛋嘴巴像被拧麻花似的，拧得生疼。还不顾他的门牙缺陷，愣是怪他不该老噘着嘴。”

越想越是绝望，他不介意缺吃少穿，不畏惧艰难困苦，摸爬滚打脏活累活，雪里雨里翻山越岭，甚至一次次悬崖陡壁上摔得头破血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独自带着恐惧在山高路远荆棘密布的深山老林里摸爬穿行，都可以忍受。可就是受不了父母那比天气还更加难以琢磨的怪脾气，他们对外虽也有争执，但毕竟也热心宽容，对内却是一味的偏执暴躁，以至于家庭战争随时都可能剧烈爆发。哀声满屋，血泪交加，没时没晌，没完没了，谁也不得消停，谁也别想安生。

于是，他打定了一个主意，他要远远地逃离这个家，一个人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等什么时候能闯出一片自己的新天地，什么时候再重回家门。

当晚，杨子成先在心里详

细计划好整个出逃路线，又反反复复地思索着离家之后如何生存，遇到坏人后如何周旋等事。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进了梦乡。

第二天，天还未亮，一家人就已陆续爬起床来，按头天晚上分配好的工作各自出发了。杨子成借故去厕所，耽搁下来，父母与两位姐姐便先行出发了。母亲临行前还厉声地催了两次，又嚷了一句：“懒驴上磨屎尿多！”

待大家前脚刚刚离开，杨子成便快速窜入屋内。他取下书包，掏出纸笔，写了张纸条：

“我走了，不用找我。等什么时候我在外面挣了钱，成了名，不再让你们看着心烦，我再回来见你们。”

纸条写好后，放在堂屋的柜上，再把书包中的书本作业掏出来，整整齐齐地压住纸条一角。接着跑进厨房，装了满满一书包头天晚上洗好的红薯。然后才锁好大门，放好钥匙，挎着红薯一路狂奔而去。

杨子成没进过城，不知道城里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大家口里常说的“进城”，究竟是怎么个进法，从哪里进去。只是从身在城里打工的两位姐姐的描述中，和往年去外婆家拜年所看到的公路走向中，粗略地知道一些城市的面貌和大致的路线。经昨晚的反复思索，为了行动能够顺利成功，他已经给自己定好了一条万无一失的行动方案。先跑过一段多里的山路，然后避开正路，沿着去外婆家的山路走上里，最后再从外婆家对面山坡上的公路走上进城的水泥路。只要上了水泥路，就能看到平日里只闻其声未见其貌的火车。最后挨着火车轨一直往下走，等什么时候机会来了，扒上火车就能有多远走多远，任谁也别想找到自己。

哪想跑出家门还不到二里路，原本坚定的信念便再也支撑不住了。脑海里嗖嗖掠过的画面，先是一闪而过的，父母的打骂，唠叨，黑脸，和白眼。接着便是挥之不去的，是小时候父母轮流背着自己去看病时的感动，哄着自己吃药时的温馨，以及每次吃鸡蛋汤时，母亲都把本该分到她碗里的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鸡蛋，执意让给自己时的情形。还有母亲的那消瘦的身影，委屈的泪水。

再想想他们给自己讲过的，那些曾经经受过的苦难，以及让他一定要努力进取的嘱托，杨子成忽然明白了，也理解了他们的苦衷与无奈。他打消了出走的念头，蹲在柿子树下，难过地流出了眼泪。

等返回家时，天已经放亮，他赶忙撕碎字条埋进火炉，把红薯倒回桶里，重新整理好书包挂到原处。然后才取出砍柴刀，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向山上冲去。

经此转折，杨子成的生命里增添了两个信念。一是忍耐，坚持就是胜利。无论如何，只要熬过了剩下的小学三年，最多再初中三年，就能逃出生天，远远地脱离父母的掌控，享受自由的新生活。二是拼搏，他坚信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一定能够做到，而且还要做得更好。农活如此，学习也是如此，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新学期开学后，两个初小的班级合在一起，班上增加了位新同学，杨子成也完全换了个状态。他心里较着劲，越是疑难问题，越是深究不放，直到自己完全想明白，甚至找出与参考答案不同的，更简便的解答方法，才肯罢休。以至于时常陷入癫狂状态，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最长一次，为了一个所有老师也解答不了的参考答案上没有解题过程的数学难题，断断续续地苦思了一个星期才想出了完整的解题方案。

期末考试，杨子成的数学成绩由往年的分，直线飙升到分，比班里的第二名高出了分。语数总分，也在数学强有力地支撑下，刚好排到了全班第一的位置之上，杨子成第一次领成绩单时没有挨打。

杨子成的转变，让学校师生都不敢相信，庄上很多人更不愿相信，闲暇之余，纷纷拿着各类口耳相传的算数谜题来考验他。杨子成一一破解，并乐在其中，因为他

知道，父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非常得意。而这份得意，完全是他的功劳。

正因如此，杨子成的日子，也比之前好过了一点，尤其是多了两个情义深厚的小伙伴。这便是，杨子杰与峰子。

峰子本姓赵，叫赵千峰，弟弟赵千石，比他小六岁。父母常年在外，二人跟着爷爷一起生活。虽说家里给留的零用钱比别家都宽裕，可爷爷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很多事都力不从心，生活上总是杨子成的父母多方照应着。加上他与杨子成是同班同学，平日里又意气相投，关系自然非比寻常。

杨子杰的父亲，爷爷，都是教师，党员。母亲读书虽少，但也上完了小学，算得上是识文断字。因为当年正赶上国家新出的独生子女政策，父亲是国家公职人员，不得不带头执行，所以杨子杰出生的晚了些，比哥哥小了八岁半。

杨子杰自小听话懂事，学习成绩也好，远远地把班上其他同学甩在后面。还善于团结同学，有领导能力，自学前班开始，就一直历任班长之职。闲时，杨子杰最大的爱好便是看书。虽说家里除了一本《鲁迅全集》之外，再也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好书来，不过光是哥哥用过的语文课本，历史课本，课外阅读，以及几本配着插画的小人书，也足够他看的了。

除此之外，爷爷与父亲还常给他讲一些古今中外的名人趣事，杨子杰把自己听到的，杨子成不知道的人和事，都一一讲给他听。这其中，除了几位开国伟人与元帅将军的逸闻趣事外，还有其他为数不少的历史人物。例如战国七雄诸子百家，例如钱学森邓稼；例如十二封相的甘罗，十七封侯的霍去病；斗酒诗百篇的诗仙李白，文武双绝的词中之龙辛弃疾；甚至国外的神级发明家尼古拉·特斯拉，斗士切格瓦拉，科学家牛顿与爱因斯坦，等等。长此以往，二人不但成了形影不离亲如一体的兄弟，更成了古今上下无话不谈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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