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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往事历历终成尘（第2页）

杨子杰的人生理想是从政，一来，这是爷爷和父亲的共同愿望，二来，这也是他自己的理想。爷爷说，“成功不必有我，有我势必功成！这话，便成了杨子杰励志人生的刻骨铭言。

杨子成的理想，就比较坎坷了，总是一次次地建立，又一次次地支离破碎。

起先他只想成为一个骑着马儿在草原上自在奔驰的牧羊人，像身兼数学与自然两门任课老师的校长在自然课上给他们讲的那样，席地而坐，喝着青稞酒，看着舞蹈听着歌，对着手撕羊肉大快朵颐！那样逍遥自在的人生，才是值得期待的。可没过多久，又听说，草原的确很美，但有很多的草原，因为放牧过度又没能妥善护理，再加上大肆开垦，最终变成了沙漠。土地沙漠化，是现代人一个十分沉重的环境负担。于是，他只好绝了草原放牧的念头，又重新树立人生理想。

这次的理想是受杨子杰的影响而确立的，他想和杨子杰一样，以从政为最终的奋斗目标。就算不能像古代的皇帝一样执掌天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改造这个社会，至少也能做一个像包青天一样的好官，惩贪除恶，弘扬正气。然而，几次三番，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毕竟，像他这种心直口快且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在政治体系里是绝对无法立足的。

接着，考上清华北大，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便成了又一个新的人生理想。然而，随着见闻的增广，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年里，国家先后出现过的科学家不在少数，可为什么自己周边人的生活依然如此艰难？目之所及只有贪腐横行弊病丛生呢？而这些，仅凭科学又能改变得了几分？

伴随着这困惑，与其他数不尽数的压抑，杨子成小小的心里充斥着满满的郁闷与苦恼。这种心情，只有当他独自一人，身处在远离村庄的山头之时，才能稍微得到一点点的排遣。他可以向着天空，向着远方高唱呐喊，或是歇斯底里地怒吼。

发泄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在树上，在草丛，在山顶，在风雨中，在冰天雪地里；看天，看云，看远方，看日出日落，看花鸟虫蚁，并把他们一一融入自己的思索与幻想之中。这些，便成了他最后的寄托。为此，父亲又责怪他玩物丧志，还特意把房前屋后能开花的桃树杏树和梨树都给砍了。院脚上，自己种下的一丛蜀葵，一树腊梅，与一丛白菊花，更是被连根除掉了。

杨子成升初中时，大姐已经出嫁，二姐三姐去了南方的工厂。只有四姐还在学校，正升初二。

新学期开学刚进入第二个星期，母亲查出了严重的胃病，医生说疑似胃癌，需要住院详查，四姐便辍学回家了。走的时候给杨子成留了张字条，只说是读书太累，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另外，又叮嘱杨子成注意身体，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给爸妈争光等语。

杨子成是那种宁愿挑大粪也不愿围着灶台转的人，何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父母一星期给的两块钱的生活费，他常常用上两三个星期还有剩的。一袋方便面五毛钱，他从不舍得买，偶尔捡到一包别人扔掉的方便面调料，也能当宝贝似的收起来。回宿舍后，煮点面条，放上调料，加点醋与酱油，就能饱餐一顿。所以，四姐回家后，柴米油盐一日三餐，就成了他避无可避的烦心之事。

加上受古惑仔系列电影的严重影响，学校人数又多，且大多都是脱离了父母监控，却没法统一安置管理的住校生，所以整个学校显得非常的混乱。成群拉帮结伙，打架斗殴敲诈勒索，还有让人防不胜防的，连新发不久的书本也能偷去当废纸卖的小偷小摸。对于学龄前提前入学，年小体瘦，且不通世故不善交际的杨子成来说，这种处境，就仿佛置身于三国，水浒，与古惑仔世界交杂混合的境地里。可惜古惑仔电影自己听过没看过，而三国与水浒自己虽然偷偷看过一点，也只是看了个热闹。唯一印象较深的包青天，在这里却派不上用场，既找不到大公无私不畏强权的黑脸包公，又遇不上行侠仗义武功高强的南侠展昭。连峰子这个当时唯一靠得住的兄弟，也因为学校教室不足，而连同其他几个班级一起被分到了乡政府弃置多年的办公楼里，一切都只能杨子成自己费心周旋。

因此，初一那一年，杨子成过得十分狼狈，终日被是非缠绕，接连不断的麻烦，远比日常生活与新增的课业加起来都要费力伤神。所幸还有能让他淡忘麻烦与苦恼的事，这便是新接触的诗词与历史。

确切地说，诗是小学时期就早已接触过了的，只是那时候也就当顺口溜一样背背而已，连朗读都是“一调呵成”，毫无任何情感可言，更别说诗意了。

而词的接触也是在小学，可当时他却并不知道那就是“诗词”中的词。

那是四年级那年的暑假了，当时爸妈在里屋看电视，杨子成被逼着在堂屋一笔一划地默写生字表。期间从厕所路过窗外时，透过窗户纸上的洞往里面瞄了一眼，正好是李后主满面凄怆潸然泪下地吟咏着自己刚刚写就的虞美人的画面。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随后，便被迫以一条白绫结束了性命。

杨子成立刻就被触动了，虽说他并不完全明白那剧中人所念的句子，究竟有何深义。可一种莫名的伤感袭来，竟使得他怆然心痛，久久不能自已。

大约又过了一月之久。

这天，杨子成独自一人顶着小雨在山头干活。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悲从中来，之前那段使劲想要记住却终究忘的一干二净的句子，竟然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浮现在脑海里。从此，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坎上。

班主任老师给班上的同学讲诗词，与其他

的老师不同。除课本上的古诗文教学外，他还利用晚自习中的语文时间，每周在黑板上给大家抄上两首课本之外的经典词作。然后着重讲述一下作者的生平经历，作品的创作背景，以及作品中所描述的美好意境人生哲理等，其余的，就留给同学们自己去揣摩，去反思，去畅想了。最后再多多少少地写出一点思想感悟，或其他任意形式的文字来。

黑板上第一首亮相的，是北宋词人贺铸的《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而第二首便是李煜李后主的那首《虞美人》，杨子成心中萦绕多年的文字，总算有了出处。再加上班主任老师一番声情并茂的精彩解说，就使得他从此深深地爱上了语文课，爱上了古诗词，也爱上了文学。

至于历史就没那么复杂了，因为对杨子成来说，从历史课本中，可以看到太多自己狭小的生活圈之外的人和事，古今中外，形形色色，无一不是值得品味，值得深思，又充满趣味与遐想的。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相比初一生活，杨子成的初二生活要更加波澜起伏。

首先是课程里增加了他最为喜爱的理化课之一，物理。而且，任课老师还是学校最具威慑力的政教处主任李老师。

李老师人瘦，个头也不高，可身手与威名却一直在学校里广为流传，尤其是经常调皮捣蛋打架斗殴的学生们，一听其名，心跳都得提个速。然而，接触之后，杨子成才发现他非但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瘆人，反倒还通情达理机智风趣，连极具个性的笑容里，也有着孩子般的纯真与喜感。

其次，便是一直学得非常吃力的英语，在竞赛中得了第一名，连最为艰难的语文成绩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更让杨子成喜出望外的是，经班主任老师选定，他获得了代表班级与其他初二初三共个班级名参赛学生，一起参加学校举办的作文竞赛的资格。

竞赛的题目是半命题作文，我是。杨子成看过题目，一番思索之后，就直接写了篇《我是我》。

我是杨子成，今年岁，一个面黑体瘦其貌不扬的穷家子弟。既无过人家世，也无过人本事，更加不通世事。但我就是我，我既成不了别人的影子，也同样无人可以替代。

凭着一番豪言壮语的开头与天马行空的叙述，杨子成成功获得了一众评审老师的青睐。只是全篇短短个歪歪扭扭的字中，竟有个都是错别字，又毫无有力的典故或时事例证可以增光添彩，最终只得了一个二等奖。意外的是，获奖作品公开展示之后，杨子成倒成了比一等奖获得者还要惹人注目的焦点人物，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对杨子成来说，最开心的还是杨子杰升上了初一，峰子所在的班级也从乡政府旧楼里转到了学校。为了帮杨子成摆脱纠缠，新学期开学刚一个星期，峰子就召集了一帮人，与杨子成，杨子杰一起，跟一路校霸大战了一场。最终，对方不敌逃跑，又刚好隔岸看见河对面拿着手电筒带着其他老师四处巡夜的政教主任李老师，众人才四散而去。

杨子成从此拜托了麻烦，也因此结识了与峰子同住在四合院中的几位铁哥们儿，他打心底喜欢上这种充满江湖色彩的哥们儿义气，抽空就去四合院里与他们相聚。偶尔赶上众人兴致高昂的时候，大家分工行动，先从水田里捞些泥鳅，河里网些小鱼，然后经济条件最好的峰子再从商店里买些菜和啤酒，再加上其中一位好酒的哥们儿从家里偷偷带来的家酿甜杆儿酒。聚拢起来，伴随着用复读机加小音响播放的音乐磁带，便是一场快意的狂欢。

可惜好景不长，年假时期，祸从天降。峰子的父亲大年三十前的晚上出了车祸，当场身

亡，警察详查之下，发现是一辆套牌的失踪车辆，肇事司机却是踪迹全无。

几个月后，母亲带着弟弟去了外地，临走前给家里留了一笔钱，和一个打了两次之后就再也没能打通的手机号码。再不久，爷爷也离开了人世，峰子无亲无故，只能在杨子成一家与其他同村之人的帮助之下，将爷爷草草掩埋。

一连串的沉重打击，使峰子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再也无心学习，就离开学校去了西安。两年后，又回来在派出所改了名字，随了奶奶的姓叫程峰。然后才去了上海，再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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