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我们玩起了牌,足足玩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三个人都在等他说话,等他告诉我们那个逃犯的样子,后来他告诉我们他个子不高,他没有仔细地看清楚他的脸。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双休日,当时只有一天休息,在周六的晚上大扫除之后,因为离太阳落山还有很长时间,我们便沿着丰乐河穿过杨家河湾到了金鸡寨,这一次是他主动带我,他说他要带我去当时他叉死那只豹子的现场,告诉我那个逃犯是从哪条路溜出山路的。当我们到达山弯的时候,他就指着前面,应该是收割过花生的地边上的一条土路。他说,那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几乎是踉跄的迈着步子,像是喝了酒,从那条土路走向一片高粱地,然后从高粱地跳过了一条土槛,因为和大小二站在一起的还有几个人,那人跳下土槛之后便绕着另外一个村庄的边沿冲下了大华山幽深的山冲。
我记得那时候,我的父亲和大小二的父亲都有枪,因为当时的三线厂都按照部队的办法为人民武装做了配置,所以每家都有枪。在他带我们去金鸡寨边上打死豹子的地点之后的第二天,大小二和他的父亲便拿起枪去了董岗,那一天他的父亲打了很多鸟,其实我们这些孩子也都知道,因为公社、乡里以及民兵找到大小二,包括学校校长找到大小二,这个孩子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境地,所以他的父亲拿起枪带他去打鸟,也是向乡村所有的人宣告,他们家的孩子以及他本人是有能力去处理任何发生在孩子身上的复杂的事情。
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一个家庭,持有枪支并且随意地在工作之外拿枪到山上去打动物,在那个年代却是真实的。他的父亲打死了几只鸟。这件事也传到了丁书记的耳朵,丁书记始终没有到大小二的家里去,他上过高中,有着乡村罕见的文化水平,他有自己的工作方式,他通过向校长施加压力,校长再去找孩子,最终的问题没有集中到大人身上。
大小二姓戴,我称他的父亲叫戴叔,戴叔并没有背着他那只擦得锃亮的步枪到学校来,但只要挎着步枪打鸟,实际上也就说明了一切问题。
黑袍展魔力(1)
河北岸的广城大队的许书记和河南的丁书记在一个月白风高的夜晚终于坐到了一起,而他们所坐的地方就在丰乐河边上的一个茅棚里,那个茅棚后面被改成了土屋,在当时它只是给过往司机加水的没有人住的草棚,他们各自拎了一支马灯,也各自甩开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人,他们单独地坐进那个草棚,当两只马灯一起放在那张已经年久失修随时都会腐朽倒下的桌上时,还是许书记先开的口,因为许书记的年龄比丁书记要大,许书记是广城大队德高望重的许家的一个族长。
他对丁书记说,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把他抓住。丁书记说,你放心,他的事出在河的南边,是我们的事。许书记说,那也不是,不论是河的南边还是北边,实际上都是一家人,多少人嫁过去,多少嫁过来,无论如何,这都是两家的事情。丁书记想也许许书记已经知道他找过刘宜村,还不如他自己先把它说出来,以占据主动位置,他告诉许书记说,我已经去找过你们村的刘宜村了。许书记“哦”了一声,似乎很惊讶,又似乎装着并不知道这个事,当然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一种不屑,似乎去找女巫刘宜村,只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做法,许书记干咳了几声说,找她有什么用,还是依靠民兵的好。丁书记说,民兵都成排的去搜过了,可是山那么大,山冲里那么多坟地,还有那么多山洞,谁知道他在哪?桌面因为长期没人打扫落了厚厚的沙,厚厚的灰垢,丁书记在脚边找了支小木棍,然后又到水缸里弄了点水,在桌子上画起了那个人的画像,许书记叼着烟看着对面年轻的丁书记。
丁书记一五一十地画着,嘴角荡起了难以言表的笑,丁书记大致画出了这个人的轮廓,许书记出奇地看着说,并不凶啊?丁书记说,是不凶。那么,还是说刘宜村吧,许书记说,你去找刘宜村,她是我们大队的人,你只要和我说一声,我不需去找她,就可以把她绑来。丁书记说,你把她绑来,把她嘴撬开,那管用吗?许书记说,你不要相信她那一套,她真有能力做什么?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是看着她从一个扎着辫子的丫头变成一个疯言疯语的巫婆,我是看着她收取众人的钱财,骗财害命,蛊惑人心的,怎样做法事上坛,满口胡言,她骗的人还少吗?丁书记说,也不能这么看,找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到她家去告诉她那个人的长相,我先找她算,只是她不能告诉我,她会不会帮我算出来,算出他在哪个山洞,会算出他有多大的年龄,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他会在我们这呆多久?
他们提着马灯,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向南的丁书记跨过丰乐河土坎,向北的许书记一直沿着舒城至六安县的土公路向北穿过桥洞便能返回他的王家榜庄。两人各自走了几丈远,却同时举起了马灯,在这个夜晚,这两个高高举起的马灯预示着他们的心里都亮了很多,毕竟为了这个逃犯,他们必须想到一块。刘宜村很早便起来了,她和别的农妇一样也要梳头、烧水、打点柴火、骂小孩、烧早饭,整理要带到河里清洗的衣服,更重要的,即使没有任何一个外人,她也坐在那个挂着横幅刺着香绣一样的图案的神坛的面前,默默地叨念,没有人知道她念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嘴里的那些话指的是什么。当她在她黑黑的几个房子忙完她那杂七杂八的事情,她大胆地走上了将军山,当她站在将军山北侧,向着丰乐河的杨家河湾,毛家水圩和刘家庄前的大河眺望时,清晨的亮色正在从东边向着丰乐河铺来,她有些感动,因为她记得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也是蹦跳着从河水中走过,然而今天,她终于不一样了,她知道别人都称她巫婆,她能看透别人眼睛里望着的那一潭一直以来荡漾在她身下的清汪汪的水,清水托起她,能占卜人的命运,寻找失去的事物,没有准确的预言和打碎的碗,如何预示生命的悲欢离合?然而今天她面对的并不是那些纯朴的乡民,并不是那些善良眼神里流露出的对她的信任和期待,这一次,她面对的是在她看来永远比她要更狡猾的丁书记,以及藏在暗中连豹子也被他惊动起来的逃犯,虽然她并不相信丁书记所描画的逃犯的长相,但她也无法用她那充满巫术的手指去描画比丁书记所描画的更加具体更加传神的一个形象,她甚至没有想过她这一生要和一个逃犯相遇,还把自己的尊严自己的能力自己占卜的本事用到政府那里用民兵用枪支都够不到的事情中。但这个逃犯他到底在哪呢?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她之所以获得别人的信任,她之所以能出入山里,登上顶峰,能在河流里漫步,能预见那么多人的命运,占卜别人的生死,仅仅只因为她比别人有更多的嗅觉,更多的触觉、更多的感觉,她只是比别人有更好的记忆,只是比别人留下了更多的心眼,她只是比别人更懂得观察那些山村的痕迹,她只是比别人更善于从那些稀奇古怪的谈话中去找寻那些需要用到的材料。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黑袍展魔力(2)
然而这一次,她就不能利用什么了,她站在将军山的北侧,越过丰乐河闪闪发光的清晨的亮色,向着北边的青龙嘴,向着更远方的北边,长久的凝望,她知道天的尽头是一抹永远不会褪去的青色,然而这青色只属于早晨,当太阳更高地升起,它就会刷得发白,就会瑟瑟发抖。然而在第二天和第三天,它们还会出现。她知道,那个逃犯即使从这个地方被赶走,但他绝不会像那只豹子被打死,他会越过山峰流浪到更加遥不可及的地方。她知道自己想多了,她需要的是行动。
在她站着的左边,是这个三线厂的办公室,在她的右边是一个修在山冈上的厕所,在厕所北墙的外边是一个带着钢钉拉手的水泥盖,这个水泥盖下边就是粪坑,她想即使使用法术也无法预计这个粪坑的重要性,她默默地走过去,用一根很粗的竹棍撬开带钢钉的石板,这时一股恶臭从里面冒出来,还好,厕所里没有人,因为她起得很早,她把一排的水泥板每隔一只撬开一块,看着参差不齐像是可以跳跃的方格子,她终于知道鸟儿落不进去虫子也落不进去,人是可以掉进去的。她在将军山的北坡干完了这件事情,便用手在她的围腰上轻轻地擦了擦,把那只用来撬水泥板的竹杠扔到了两棵橡树之间的土沟里。她跨过北侧的菜园,望着那棵大橡树,几乎是跳跃着下了山。她的速度快如闪电,她甚至觉得她比那只豹子拥有更强的能力,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每当她做完一件事,看起来是巫事,实际上她知道她很勤劳,这是她的命运。
撬开水泥板,放倒一棵树,杀死一只兔子,就像播种、割稻、栽秧一样,也是一种经历,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她不走公路,这不是她这样一个巫婆的习惯,她钻进了柳树林,跨过一道河,这是一条丰乐河的小河,上了河中的一个沙洲,在这个沙洲上她把手伸进了沙子里,使劲地搓,当那股奇特的痒的感觉钻进她内心的时候,她才发觉这一次她有了希望,她的围腰像女王的裙子一样散落在沙滩上,然而,她的头朝着天空,这时似乎有一个陀螺在无限地旋转,它旋转的中心越来越清晰,凑得足够近的时候,她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无法逃脱她掌心的外乡人。
刘宜村回到了村子,没有直接进她的家,因为在那个田埂上有一块碑,在碑的边上有几只碗,她一眼就发现有人昨晚一定在这里坐过。对乡村的一切她都很留意,她想这线索迟早会找到的,她去了她家的菜园,在菜园里摘了些菜,用围腰兜住,走向她家门口的池塘,在池塘里她照了照她的影子,这时她更加自信了,她想在做好中饭之前她必须做完她的法事。
她喃喃自语地说,出去,出去。大小二的身后突然有几只鸭子,昂首向天,呱呱地乱叫,在那个笼子的上方,在那个说不出名字的,也许是梨树,也许是枣树,也许是杂木的树上有几只鸟,站在枝头上,突然一小块白色的鸟屎落在他的肩头,他并不去擦,但他知道有一种奇异的,钻心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向他的体内钻去,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跳起来了,钻进他的家,喊上他的弟弟小四,两个人一起爬过毛泽东万岁的红字,跳过冬青树,走过水泥台,斩断了几棵树的枝丫,打开院墙西北角的木门,向着厕所走去。
黑袍展魔力(3)
这是下午三点钟左右,他没有能够幸免,因为橡树也不能救他,他甚至想过爬上橡树,摘下橡果,就在这个厕所的北墙下面,一个念差,他滑进了粪坑,并在粪坑里大喊大叫,只是他的弟弟惊得目瞪口呆,很快喊来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还不在家里,还在前面的农庄里。当他的父亲拿着一支很长的木棍还有一根绳子把他从粪坑救出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差点气断了气,他的父亲这一次没有打他,因为他实在太脏了,他的父亲和他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这在有史以来是罕见的,因为他的父亲除了揍他就是不和他在一起,如果和他在一起,就一定狠狠地打他。
这一次,他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一前一后下了山,他的弟弟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他的父亲把他领到小界河,父亲站在沙滩上一步一步把他赶到了水里,让他好好地洗洗,而这时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大小二都并没有看见在他们清洗地方的西边的那个土堆上有一个农妇,正在那里看着他。小界河是丰乐河在广城将军山一带最大的支流,它比青龙嘴、杨家湾、毛家湾流下的支流都要大许多,因为小界河的发源地是天龙庵,而天龙庵是这一带比较大的山峰之一。大小二被他的父亲赶到河里洗他身上的脏物,冰凉的河水使他浑身发抖,但他怎么也洗不干净,他的父亲毒辣的目光始终不肯离开,后来少年战胜了他的父亲,毕竟他的父亲僵持不过他,因为有事他先走了,留下一句话,你必须洗干净才能回去,他叫他洗干净才往家跑,要跑十里路,要把身上的臭气都散尽才能够回家。
当老戴穿过玉米地,过了沙地,绕过枫桨树,迈上将军山北侧的山坡时,少年大小二终于从水中跳出来,在沙滩上哇哇大哭起来。他这一哭似乎使他浑身的臭气变得与众不同,似乎在褪去那些臭气的皮肤上,发出了响亮的嗒嗒的声音,他真想在沙滩上打滚,可是他又不能,因为他终于注意到河的对岸一直在观察他的农妇正走向他,跨过河流,她来到沙滩上,她显得那么高大。
他无法解释,想告诉她点什么,但是他知道在这个妇女无比强悍的背后一定有一种他无法回避一直渴望的神奇力量,他很想仔细去辨别这个妇女身上古里古怪的衣服,像一条毯子,像一块窗帘,像一块麻布,像围腰,像破布,像丧服,或者一块塑料,总之,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件衣服像这样富含这么多无法弄清的意思,孩子不敢伸手去摸这样的衣服,甚至不敢更多地看。强悍的妇女终于也熬不过这个孩子,她低下头来问他,大小二,你叫大小二,是吗?大小二说,是的。她又问他,告诉我,他在哪?这一次大小二并没有像回答其他孩子或者大人提问时所惯用的办法,反问她,你指的是谁?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他应该告诉她吗?他的头脑在激烈地斗争。
其实,他并没有意识他已经讲话了,他只是觉得他的头脑,闪现着那个山洞,那个山峰,那个山崖,那个埋下豹子尸体的河沟,以及在那个山洞里拐向里侧再爬上一个大石坡,在顶峰背面的石槽里所坐着的那个奇异的男人,那个所谓的外乡人,他不相信他已经告诉了她,但她全都听见了。也许今天的人们了解巫术,但在当时的乡村却有这样一个强悍的妇女,她获得了一种近乎超自然的力量,从这个孩子懵懂的欲言又止含混不清的嘴巴里读出了那个她一直想获得但却无法通过她自身去获得的消息,她知道,虽然这只是一个孩子的口述,但她相信这无比重要,她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对他说,也许,过几天你会带我去。孩子完全信了,也不知道这种沟通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他是完全信她了,也许是他太冷了,也许是在父亲走后迅速的闪现了他的整个童年都笼罩着辱骂和拳头,他并没有发现他的身上已经披上了女巫那厚重的外衣,包裹着他,他感到了温暖,同时他也讲出他绝不轻易讲出的与他的内心紧密相连的绝密消息。他向这位强悍的妇女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并答应过几天会带她去,去那个地方。刘宜村蹲下来用衣服裹紧那个孩子,孩子后来意识到他都说了,他也看见身上披了女巫的衣服。他转身向沙地里跑去,并把那件厚重的衣服重重地摔在地上,他那精巧的身体灵活地跳过沙地松软的沟坎,跳上公路,没有跑向将军山,而是沿着土公路,沿着小界河湾,向着董岗,向着豹子出没的呼啸着的山庄跑去,他想甩开这一切,像甩开这个强悍的妇女刚才灌输给他的那种*一样无法解释的痛苦的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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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送神秘人(1)
但是大小二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呢?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跟我提起,他碰到了一个强悍的妇女,那是一个叫刘宜村的农妇。秧塘庄有这么一个古里古怪的女人,其实谁不知道呢,只是不愿意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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