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舜华的爸爸到底是顾全福,顾全福偶尔念叨念叨,就足够她知道许多掌故和规矩了,比如家里那永远切成头发丝一样纤细的咸菜条,那都是过去留下的老讲究。
又比如顾舜华脑子里可以随便说出京城八大居任何一家的历史。
京城八大居,砂锅居自然算一个。
她爸顾全福念叨起砂锅居,说它和别的不一样,说其实这世上没什么京城菜,所谓京城的菜系都是各地菜系的大会合,不过非要说京城菜,那必须是烤鸭、涮肉和砂锅居的煮白肉了。
砂锅居就是煮白肉的,它家菜品全都是白肉做的。
顾舜华便和孩子说着砂锅居的典故,讲他们之前的三块匾,讲他们过午不候的规矩,又讲了这家的特色菜,两个孩子这辈子头一次走进像样的饭馆,眼里都是怯生生的雀跃,小心翼翼地四处看,新鲜好奇。
顾舜华指了那块匾道:“这块匾应该就是道光年间的文渊阁大学士倭文瑞写的了。”
孩子小,对于这些自然似懂非懂,不过还是点头。
一旁三两个客人,听到这个,有些惊讶地看向顾舜华,就连刚才的服务员看顾舜华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等了好半响,菜终于上来了。
外面寒气逼人,屋子里虽然烧着炉子,但要说多暖和也不至于,两个孩子过来的时候,小脸也都冻得红扑扑的,坐在那里还无意识地搓着小手儿,如今菜上来了,砂锅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气,香味扑鼻而来,只这热气的香,就已经让人垂涎了。
看过去时,白肉片是三层五花,切成均匀的大片,肚子里不缺油水的听到白肉,以为会油腻,其实并不会,这白肉切得足够薄,那么薄的大片,有肥有瘦,肥的肉片晶莹白亮,瘦的肉片松散软嫩,肥瘦搭配,最为适宜。
而大片的薄肉片下是地道的老酸菜和剔透的粉条,肉的香味已经渗入到了酸菜和汤汁里,酸菜吃起来够味儿,汤汁喝起来浓郁。
顾舜华用勺子各取了一勺给孩子,有汤有肉,也带一点点酸菜,又掰了杠头给孩子吃。
杠头其实就是白面火烧,酥而且面,嚼起来掉干渣,白肉片蘸上一点酱料和蒜泥,搭配着杠头,那是老派吃法了。
砂锅居的酱料自然也是精心调配的,滋味鲜咸,正好给白肉片提味。
两个孩子哪见过这么好吃的白肉,想都想不到白肉可以切这么薄片,又可以这么吃,眼馋得直流口水,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那白肉片入口即烂,香得要命,又配上一点酸菜解腻,好吃得让人想哭。
多多嚼得小腮帮子鼓着,嘴里含糊地说:“妈妈吃,妈妈也吃!”
顾舜华抿唇笑了:“妈妈当然吃了,我们点了三个菜呢,可以随便吃,吃不完还可以打包儿带回去!”
满满连连点头:“好好吃!”
很快炸鹿尾儿也上来了,炸鹿尾儿中的尾读做yi,三声,原本是满人进京前的吃食儿,时候长了,谁还能找那些鹿尾巴去,就有了炸肥猪肠了,就是把猪大肠洗干净灌制好了用油锅炸,炸好了再蘸着盐水蒜汁来吃。
砂锅居的炸鹿尾儿吃起来香脆腴嫩,一点不腻,两个孩子就着一点儿盐水,也没加蒜汁,吃了一个又一个的。
顾舜华只好管着点,别吃太多了,怕吃伤了。
两个孩子吃得满口香甜,眉眼间都是满足,多多想起来爸爸:“妈妈,咱们留着给爸爸尝尝吧!爸爸没吃过!”
满满也想到了:“打包带回去给爸爸!”
顾舜华听着两孩子这么说,心里欣慰,想着两个孩子多好多懂事,这样的孩子,她好好养,将来肯定是好孩子,怎么可能成了书中那样的。
当下笑着说:“爸爸在内蒙呢,年后就能过来了。”
多多眨巴着大眼睛,费力地说:“可是,可是,可是——”
她有时候说话还是有些口吃,倒也不是真口吃,就是脑子里想到了,嘴巴跟不上,表达不出来。
顾舜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尽量放轻了语气,温柔而耐心地道:“可是什么啊?”
多多歪头想了想,嘴巴张了又合,还是没说出来,她扁了扁小嘴儿,自己也有些沮丧的样子。
顾舜华:“你好好想想,你想告诉妈妈什么来着?是不是你想爸爸了?还是说你想把好吃的白肉肉给爸爸吃?”
多多眼睛一亮,猛点头,之后终于道:“可是我听到爸爸说话了啊!爸爸和我们说话了!”
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流畅到没有任何卡顿和犹豫。
顾舜华便笑了:“对,那天满满和多多都和爸爸说话了,不过那是电话,电话里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人,也没办法把白肉给爸爸吃。”
满满从旁,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电话只能说话,爸爸还在内蒙,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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