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觉得烦躁,伸手将那水影打碎,碎了又聚合,泠泠然又只剩下她自己的样子。
她站起身来,回看东方的天,已经欲晓了。
“涤月泉”。
她看见泉边石碑上的刻字,是那泉水的名字,旁边是它的铭文。
“南面而立,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有点意思,她扯唇笑开。
远方响起来山寺的钟声,冥冥地,跳进她的脑海里。
山并不是名山,山不高,也没什么好景色,只是处在西凉、楚国、赵国之间,是西凉天然的屏障。
寺却是名寺。
如霜系马在山下,施展轻功,飞身向山阶上窜去。等登上山顶,天已经大亮了。山气阴凉,入眼是都是冷冷的苍青色,山有薄雾,阳光透过薄雾照进来,不刺眼,也不温暖,却很光明灿烂,照在树上,照在山寺,人身上,仿佛遍体生辉。戎装入寺不好,她脱了放在山下,一层单衫,在山上自然难耐,可是那寒冷仿佛也被这照耀缓解了,祛除了。
传说中的鸣沙寺就这样立在她面前,比她想象得要小得多,恐怕都不如她的将军府邸大,从门前望去,大概只有一个正殿,一个经堂,一座佛塔,还有几间厢房,在群山群树人烟之外显得那样的孤独和寂寥。让人意想不到这就是那座名满天下的佛寺。
她走上前去,欲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走出来一个沙弥,穿一身皂色僧衣。
两个人互相过答礼。
“贵客请进。”
“你可是专门来迎我的?”
“师父说,今日有贵客到访,要我专程在此地等候。”
“那你师父呢?”
“他在与香客谈经,一时不方便见施主。师父说了,一切请施主自便。”
如霜欲要问他更多,可是他已经行礼走开了,她也就随意地逛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有男人寺庙,国内当然也有女人修行,不过只有庵堂。女儿国境内没有男人,鸣沙寺是个例外。这是上一任西凉国主所下的特令,一直也都是这样行着。
自前而后,走过大雄宝殿,经堂,拜过香花宝烛,听木鱼诵经声,院中的一切也都是很朴实的样子,清幽,干净,简单却并不随便,山泉水自她手边顺天然的坡度流下来,草木和鲜花随意自在地长着。庙堂之外的另一处圣地仿佛就是如此,一直如此,另一种样子的神圣。她听、看这一切都蛮有兴味,这画面总给她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仿佛她早就来过这里。她打量那些僧人,也有路过的僧人在打量她。毕竟她是难得的女客,容颜又是绝色,像一道新鲜的光景在这寺内流转着,引人瞩目。不过他们并不轻浮,也没有邪心,只是好奇而已,和如霜互相含笑答过礼后就继续做自己的事。
一直走到这寺院最后。
鸣沙寺的最后边是一座坟。
这坟墓在一片常青树林里,在群树之间,并没有修葺地十分奢靡豪华,可是看过去就知道一定是用了苦心的,一撮土微微地坟起,身边种着青檀、芭蕉、茉莉、青栀子、蘼芜、白芷、山茶,习性完全不同的花木组合在一起又别样的和谐,整片墓地显得异常安静香洁,恍如别一个天地。
墓边上横一块白色石碑。一条小径留出来,自树林边上曲折通向那里。
如霜就顺着这小径走过来,看看那墓边的草木,看看坟本身,又看那石碑。
石碑也并不大,安静地在那里,上镌四排字,笔法深刻,容与风流,太过独特的笔触气息,就仿佛手书那人活生生就现在眼前一般。如霜看得呆住了,喃喃地一字一句将那碑文念出声来。
“生年廿七,才资驽愚,忝享荣质,业不终成。天不恤予,特降此殇。余一生之罪庶矣,上悖佛道圣主,下负父母宗族,作孽众多,百世不赎。所憾深者,唯传法中辍。今黄泉近矣,予自视往如归,冀有后者,启予旧绪,悯护苍生。十四年秋,简之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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