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勉为其难了。他当然也敬重六先生,但是要他像那位老秀才一样,一辈子窝在乡村里做一个孩子王,在穷乡僻壤教书度此一生,这可绝非是他所愿。他在西安读书时是见过些世面的,乡村的寂静与西安城里的噪动相比,就像是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委实憋得难受,令他难以在此安心教职。古人有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要说张灵甫那时有什么野心,倒也不见得,只是外面那个造英雄的时势,喧嚣鼎沸,这对于有一点激情,又有一点抱负的乡村知识青年来说,的确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
于是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教着书,一边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前途来。
家里有个现成的榜样。长房的三哥张致甫在西安读完中学后,考进了北京的朝阳大学法律系深造,那时刚毕业回到西安做事,多年之后,张致甫在家乡当了好几任的县长。张灵甫对北京心驰神往久矣,便想循着堂兄的求学之路,也去北京试试运气。他这个教书先生注定是做不长了,没多少日子,他就辞别故里,千里迢迢到北京去赶京城的考场。也许是因为深受家乡积淀千百年古风的熏陶,张灵甫对中外历史一直情有独钟,他投考的是北京大学历史系,并且一考即中,成了一名时髦的北大学子。那一年,他刚满二十岁。
自五四运动以来,北京大学就一直是全国学生运动和社会思潮的交汇中心,汉花园红楼内外的校园里充斥着众多的学生社团,各种主义的宣传方兴未艾,到处都有人在慷慨陈词地演说、辩论,墙上的壁报语不惊人誓不休。当时的中国,处于一个激烈动荡的大时代,一方面各地军阀为一己之私利,各自挟英美日德等国的暗中扶持,争权夺利,不时战火四起,以至国弱民贫;另一方面,五四爱国运动以后不久,新文化、新思潮强烈地冲击着封建旧道德、旧礼教,*与科学成为思想进步青年心目中的新旗帜,热血沸腾的莘莘学子们为寻求救国救民之路,几乎无心向学,他们满怀热诚,组织上街*,宣传新思想,鼓动民众起来反封建反军阀。
张灵甫当时也应该算是一个追求进步的新青年,他不安囿于穷乡僻壤,跑到京城来寻求自己的梦想,欲通过读书来出人投地,也是人往高处走,无可厚非,如果不是适逢乱世,凭他孜孜以求的执著精神,最后读成个饱学的鸿儒名家也不无可能。只是,生活在北大这个时刻会令人精神亢奋、热血沸腾的大环境里,只有真正的书呆子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从闭塞的潼关内来到全国思想活跃的中心北京,在张灵甫的人生经历中是一个重大的转折,北大的学生活动和宣扬各类主义、思想的讲座,令人大开眼界,很快他就被卷入学生运动的激进潮流之中。
西安的家人并不清楚张灵甫在北大除了读书到底还做了些什么。在他后来的同事、部下的印象中,他平时沉静内向,很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只是偶尔发起脾气来雷霆万钧。这么说来,那些慷慨激昂的街头学生演说家里大概找不到他的身影,舞文弄墨倒是很可能有的,因为他后来不仅写过诸如《遭遇战之研究》、《山地战研究》、《日军作战心理的分析》、《在劣势装备下如何实施河川战》等军事专论,而且在硝烟弥漫的抗战间隙,还写过若干与打仗风马牛不相干的评论文章,有一篇的题目竟然是《评文妖郭沫若》。如此看来,北大的校园壁报上还是有可能贴过他的墨迹的。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国人造反历来多由秀才们挑动起来,可秀才们自己造反却多半造不出什么结果来。文人学生好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但是江山被他们指点之后,破碎依旧,笔杆子不能解决病入膏肓的社会之根本症结。学生运动看得多了,张灵甫发现空喊口号也闹不出多大名堂来,就对*逐渐萌生了倦意。然而时局的纷乱,已经使得这位嗜书的读书郎难以静心坐下来做学问,他曾丢开书本长叹道:“大丈夫当拨乱反正,旋乾转坤,措国家于磐石之安,凳斯民于衽席之上,而吁衡大局,非武力不足以除强暴,非破坏不足以言建设,吾宁长事铅椠乎?” 《张灵甫“烈士”传》 台湾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 195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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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北大生辍学从戎(2)
既然不愿意“长事铅椠”,也就是说不想继续枯坐书斋,而想要去做些“武力”“破坏”一类的大事情,那这书到底还要不要读下去呢?答案很快就明朗了。
1924年9月,北京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时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直系军阀吴佩孚与奉系军阀张作霖燃起了烽烟。冯玉祥当时也属直系,被任命为“讨逆军”第三军总司令,出古北口与热河一线与奉军作战。冯玉祥是北洋军阀中较具有*思想的人物,从1920年开始与孙中山接触,此后国民党人对冯玉祥不断进行争取工作,先后被吴佩孚打败的段祺瑞、张作霖也积极联络冯玉祥反直。1923年10月,曹锟贿选总统,引起全国的普遍反对。在反直浪潮中,冯玉祥与第15混成旅旅长孙岳、陕军暂编第1师师长胡景翼结成了反直三角同盟。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后,孙岳、胡景翼分别被任命为京畿警备副司令和直系援军第二路司令。正当直奉两军在山海关一带激战时,冯玉祥上演了一出现代版
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领军由古北口秘密回师北京,在孙岳部配合下,于10月22日连夜占领北京城。整个军事政变过程神不知鬼不觉,北京一夜之间变了天。冯玉祥、胡景翼、孙岳随即联名通电主和,同时逼迫曹锟下令停战,免除吴佩孚担任的各项职务,撤销讨逆军总司令部。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北京政变”,又称“首都革命”。
长城前线的直军得知后方生变,军心涣散,很快就被奉军击垮。事后,冯玉样召*议,一致决定立即电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事,并商定请段祺瑞入京维持局面。会议还决定冯、胡、孙所部改名为*国民军,暂编三个军,冯玉样为总司令兼第一军军长,胡景翼为副司令兼第二军军长,孙岳为副司令兼第三军军长。随后,贿选总统曹琨被拉下马,早已废黜的末代皇帝溥仪也被逐出了故宫,北方的政局为之大变。
直军瓦解之后,国民军的领袖们开始分享胜利果实,重新划定各自的地盘,胡景翼得到了河南的根据地,领衔主持中原地区的军政,大肆扩编他的国民二军。
张灵甫原本对于学生运动的空泛口号已经兴意阑珊,冯玉祥等人发动的“北京政变”,对已经有心从军的他所带来的震动可想而知。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学生运动整天*示威,口号喊得震天响,但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而冯玉祥大帅旗一举,一夜之间就可以令北京变天。中国军阀政治的严酷现实,给这个学历史的年轻书生又上了活生生的一课:今日之中国,非武力不足以成大事,在风云变幻的大时代里,起而行事的军人比坐而论道的文人,在推动国家历史前进上应有更大的作为。
“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古人一曲敦煌词,恰好道出他此时的心境,张灵甫坐不住了。
算起来,张灵甫在北大读书的时间并不长,从头到尾大约只有一年左右。离开北大的原因,固然有出于对秀才造反失望的因素,用国民党方面的说法:“时以国是日非,民事日困,慨然有匡济时艰之志……”《张灵甫“烈士”传》 台湾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编 1959年于是投笔从戎。不过,如果张灵甫能够顺利读完大学的话,他的“匡济时艰之志”或许还没发得那么早,也不一定马上就辍学告别北大。直接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他自己的生活出了点状况,这是一件他事先没多顾虑,却又影响到他继续完成学业的烦心事:他缺钱花了。
以父亲张鸿恩的经济能力,张灵甫从小吃穿是不用愁的,父亲也从没让他为钱的事情操过心,上中学又有堂兄大哥在西安照应,他只需安心地做他的学生读好书就行了,这就养成了他对钱财不太在乎的习惯,而且以后也一贯如此。当初赴京投考北京大学的时候,他对在北京学习生活的费用可能想都没顾得上细想,还是西安的两位堂兄给他凑了一些资助。而张鸿恩在家务农为主,他对北京城的了解肯定还不如儿子多。对于张灵甫放着好好的教员不做,辞了稳当的工作跑到北京去上学,张鸿恩心里不见得会很乐意,但是得知儿子顺利考上北京大学的消息,他应该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张家祖上并非书香门第,他这一辈出了哥哥一个秀才,下一代里也只有长房的老三读了大学,现在自己的儿子也能考上大学,而且听说就是当年的京师大学堂,他当父亲的还是要尽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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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北大生辍学从戎(3)
但是,北京不是西安,在京城上大学和在本地读师范的消费也远远不在一个档次。张灵甫在北大读了一阵子书,虽然有堂兄和父亲的资助,可衣食住行样样都得真金白银地支付,每个月只出不进,他所带的钱很快就要用完了。做学生的没有进账,书却是要继续读下去的,勤工俭学他也没这个概念,唯一的途径就只有向家里伸手了。他匡算了一下,在北京一年吃住学费等开销至少得要好几百块大洋,自己的家境虽然还过得去,但是他也清楚,家里既非名门望族,也非富商巨贾,几百块大洋对于务农的小康之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负担。没有办法,为了完成学业,他只得硬着头皮给父亲写信告急。
张鸿恩接到儿子的来信傻了眼。那时他还是小本买卖,家业还没有后来那么殷实,几百块现大洋,要他一下凑齐这么多现钱还真是犯难。思前想后,他给儿子回了信,他在信里劝儿子,大意是说:念这书如果要这么多钱的话,家里是负担不起的,几百块现洋那得卖掉好些良田才能凑齐,庄稼人是靠地过日子的,要是卖了地,一大家子人靠什么呢?这书还是别念了,回家来吧2003年10月笔者与张灵甫的长子张居礼先生的电话访谈。。
收到父亲的回信,张灵甫没有再坚持,他乖乖收拾起包袱,回到了陕西老家。这倒不是他对父亲就那么地言听计从,反正他自己本来这书就已经读得心猿意马了,见父亲不主张他继续学业,也就不再留恋京城的求学生涯,索性打定主意,干脆投笔从戎做现代班固去了。
二
陕西家乡的局面与张灵甫离乡到北大读书前已经很不相同,当时的西安正在到处闹*,许多学校都处于瘫痪状态,不甘寂寞的年轻人相互串联交流消息,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出去闯荡一番,在乱世中干出些名堂来。何去何从呢?这段时间,张灵甫与一班志同道合的同学时时聚集在一起商议。这群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单纯、冲动,对闯荡江湖充满着幻想和雄心,但在政治上还懵懵懂懂,头脑发热*喊口号还凑合,当真行动起来,还真有点没方向。商量来商量去,既然一直在嚷嚷着反帝反军阀,投军总不能再投到反动军阀部队去吧,听说冯玉样和胡景翼的国民军比较倾向革命,他们所辖的地区也很有些*的新风气,大家最后决定一起去河南,投奔胡景翼的国民二军。
不清楚张鸿恩对儿子的决定是什么态度,但是从张灵甫在投军路上的艰苦境遇来看,他的离家出走,似乎没有得到家里的大力支持。
“他曾经告诉过我,那段时间他的日子过得相当辛苦,随身仅带了一点简单的行李,很少的钱,买了车票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到了开饭的时间,人家坐在他对面吃香喝辣,他为了省钱,只好眼睛望着窗外看风景。”张灵甫的最后一任夫人王玉龄回忆说2003年12月笔者与张灵甫的夫人王玉龄女士的访谈。。
南行的列车隆隆地穿过豫西大地。车厢里面挤满了操着南腔北调的旅客,行李在他们的头上脚下凌乱地堆放着,混浊的空气中传来小贩含混的叫卖声,一片闹闹哄哄。一个学生装束的高个子青年临窗而坐,透过积着尘土污垢的车窗,他的双眸凝视着窗外,此时他的目光依然年轻,依然带着几分热切,几分单纯,几分对未知命运的憧憬。正是原野翠绿,鲜花烂漫的时节,窗外的景色却并不令人赏心悦目。这一带,胡景翼的国民二军与刘镇华的镇篙军在年初刚刚发生过一场混战,一路上,战乱的痕迹随处可见,沿途到处是背井离乡的人群,人们肩挑手提行李,衣衫褴褛,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无助和惶恐。我们无从猜测,面对车窗外的满目苍夷和芸芸众生,这个年轻人是否对自己今后的人生走向有了新的感悟,是否就此发誓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而对主宰乱世、操生杀大权的铁血军人世界产生了由衷的膜拜和崇敬?
大约在1925年的春夏之交,张灵甫到达了河南开封。
一开始,他的投军过程并不太顺利。都说关中出大汉,张家的男子正应了这句话,他们清一色的高头大马,相貌堂堂,属于典型的关中大汉。张灵甫显然也遗传了家族的基因,他身高一米八七,魁伟英挺,仪表也非常出众,英俊的面庞,浓眉俊目,高鼻阔口,有一股咄咄逼人的霸气,不怒自威。这样的一表人才,而且是饱读诗书的名牌大学生,在今天站出来也是鹤立鸡群了,遑论是二十年代,他要想当兵吃军粮,本应不愁找不着去处,张灵甫也很自负。可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起先找了几个招兵的地方,居然都不收他,这使他的自信心大受刺激。不过他这人既然下定了决心,绝没有畏缩不前的道理,打听了一下不被录取的原因,人家的理由却滑稽得让他啼笑皆非,说是嫌他长得太高大了,不知是怕他随时会扛了枪跑掉,还是目标太醒目。最后好歹找到了国民二军的驻豫军官训练团,总算让他如愿以偿,张灵甫终于开始了摸枪杆子的生活。此段经历系张灵甫自己对其夫人王玉龄所述。
第三节北大生辍学从戎(4)
这时的河南,相比北方其他军阀的属地,局面的确是非常的热闹。当时也到河南投奔国民二军的师哲,在回忆自己年轻时代的这段经历时这样写道:
“当时郑州、开封确有些言论自由和社会活动自由。南方的一些知名人士、社会贤达(如黄绍纮、李烈钧等)、大学生、留洋生等等纷纷前来〔大多民初陕西响当当的人物——国民军副司令胡景翼。是为了在这里搞活动经费〕。一时间热闹非凡,人才济济,欣欣向荣。苏联的专家、军事顾问也应邀前来,为了接待他们,开封专门设立了三个招待处,而且允许共产党活动。*豫陕区委书记王若飞在开封、郑州等地进行活动,革命运动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师哲 回忆 李海文 整理《在历史巨人身边 师哲*》中央文献出版社 1991年12月
这位把河南的局面搞得有声有色,对革命分子招贤纳士的人,就是胡景翼。
说起胡景翼,在民初的陕西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胡景翼出生于陕西三原县,和于右任是同乡,青年时期经于右任介绍在日本结识了孙中山,也是同盟会会员。在民初陕西起兵造反的人中,既有江湖豪杰,也有许多文人雅士,胡景翼就属于后一类。他虽为文人,为人却侠义而有豪气,喜结交江湖人士,耆帅刀客,来者不拒。在辛亥革命时;胡景翼顺利发动这批江湖朋友组织武装响应革命的号召;并逐步发展成为陕西的实力派,因此胡景翼的部队鱼龙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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