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自处?幺娘不必担心,你是王家金尊玉贵的小娘子,谁也不能动摇!”王羲之斩钉截铁道。
还是一直没出声的郗恢看得清楚,“姑父,您恐没明白幺娘的意思,我这外甥女不凡啊。”
郗恢看图恩听闻噩耗,不像一般小娘子那样惊慌失措,进屋也礼仪周全,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印象大好。郗恢以前对图恩的印象是浅薄的,即便身为舅舅,以前郗恢也很少见着她。小姑娘常年生病,平常大宴见着几回都是娇弱怯懦的模样,只在阿姊口中频繁听说她又生病了。如今看来,却自有一股从容姿态,不愧是郗家的女儿。
“幺娘,别怕,慢慢说,告诉舅舅,你想说什么?”
“阿父阿母离婚之后,我跟着谁呢?”
“这还用说,自然是跟着我!”王献之都顾不上哭,立刻出声。
图恩轻轻摇头:“阿父,你忘了两月前我是怎么病危的吗?并非幺娘危言耸听,我这身体,不必虐待,只要稍微轻忽,吓一吓、冷一冷,就保不住性命。日后公主进门,阿父要时时刻刻看着我吗?或者由祖母日日看护,我就生活在祖母的院子里,一步也不要出来,缩头保命?”
图恩形容得太过悲惨,王献之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又一次决堤,嚎啕痛哭起来。
图恩却好似没有看见,依旧语气平淡,看着垂泪的母亲道:“阿母放心把我留在王家吗?翁瓮、大母很好,阿父也很好,伯伯、伯娘、堂兄堂姊也很好,可终究不是阿母啊!”
“玉润,我的儿,我的儿!”郗道茂猛道爆发,膝行几步,抱着图恩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守在院外的仆役听着忽而高亢的哭声,都忍不住擦眼泪。
图恩没有哭,也没有悲容,轻轻拍着郗道茂的肩膀,两人的母女角色好像颠倒过来;“阿母,别哭,我在呢。我改名为恩,不再是玉润了。”
郗道茂爆发出更悲痛的哭声。
“不要发此悲声,老婆子还没死呢!有我在一日,必定保全幺娘。”郗璿猛拍身边小几,几上茶碗跳了跳。
“不生气,不生气,当心吓着幺娘,幺娘的身子经不起大悲大喜。”王羲之连忙劝慰,在这家里,他倒成了脾气最好的那个。
“姑父、姑姑,阿姐、子敬,我倒觉得幺娘说的不无道理。不如就让幺娘随阿姐离开,子敬也好清清白白迎娶公主。”
王献之锤着自己的胸口,几欲癫狂:“道胤!你也要挖我的心肝吗?我何尝愿意如此?若人人都要弃我而去,我还活在世上作甚?”
王献之挥舞自己的手臂,挣扎着从矮塌上掉下来,他现在双足受伤不能动弹,砸在地上好大一声闷响。
郗恢却不理会他的癫狂,冷酷无情道:“跪地称臣与匍匐在地有何区别?早晚有这么一天。余姚今看不上郗家女,明日若容不下郗家血脉,子敬当如何?下诏之日不曾死,今后就好好活着。”
“道胤,不要说了,这不是子敬的错,不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不要怪他!”郗道茂放开图恩奔过去揽住掉在地上的王献之。
图恩还是那副平淡的模样,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有太过激烈的情绪。
图恩起身,缓缓走到王献之身边,他已经被安抚住了,图恩伏在他膝上,不一会儿泪水流到了王献之挽起裤子的腿上。
“幺娘,幺娘,你别哭,你身体受不住。”王献之感受到湿,猛得惊醒过来,拉起图恩,见她满面泪水,悔愧无以复加:“都怪阿父乱说话,幺娘,幺娘……”
图恩顺着力道起身,轻轻擦干眼泪,双手紧紧握着王献之的大手:“阿父如同高山,幺娘从小仰望,总盼着有一天病好了,手有力气了,由阿父亲授书法,也做一才女,为阿父增添光彩。”
“而今也一样,幺娘一直是阿父的光彩。”王献之手忙脚乱给女儿擦眼泪。
“不一样了。”图恩轻轻摇头:“阿父娶了新妇,幺娘还在这里,与新妇相看两厌,成日猜忌、争斗不休,心中再没有高山仰止,只有满腔怨愤。幺娘会变得刻薄,会怨恨世道,会鄙薄世人,再也不能读书习字,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阿父,让幺娘走吧。退一步海阔天空,等十年二十年,幺娘长大了,带着自己的夫婿来看阿父。阿父到时儿孙满堂,今日种种不快,俱已烟消云散。”
“好不好,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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