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数万道七彩日光交织重叠在一起,变化成明亮的金色光线,照亮了平阳城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冬日云层稀薄,天空比任何时候都瓦蓝澄透,似乎能一直望进九霄云外的神仙府邸中去,处在这样好的日光和天空下,再肮脏的人都好像被洗涤得干干净净了。
身为乾朝的皇帝,箫白泽事事都要上心,他之前特意找风水师算过,元月初三,也就是今天,是这个月最吉利的日子,适合远行和饯别。
自辰时一刻起,庄重肃穆的曲乐之声便徜徉于皇宫内外,北行大军由当今太后的侄子常胜将军季笙带领,在御前广场排列整齐,等待箫白泽为他们送上北去的祝福。
辰时二刻,箫白泽准时出现在众将士面前,他特意穿了唯有逢大典时才能穿的礼朝之服,一条硕大的金龙盘踞在明黄色衣料上,龙眼睛绣得活灵活现,无论站在那个角度看去,那双眼睛好像都在盯着你,帝王的威仪得以充分彰显。
因着常年生病的缘故,箫白泽很少大声说话,他站在御前广场前首的城楼之上,强忍住大声说话引起的咳嗽感,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将一个君主该说的话说出来。
待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他微微侧身向后,拉长尾音道:“临行之前,且让朕的林昭仪为你们跳一支祝祷舞,谨以此舞,祝我乾朝的将士们一路顺风。希望你们时刻谨记肩上所扛的大旗上书写的‘乾’字,记得你们是我大乾朝的好儿郎!朕在平阳城等着你们早日归来!”
将士们的热情被充分调动起来,激动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岁!!”数不清的士兵整齐列队,每个人之间各空出一拳的距离,横是横竖是竖的,如用墨水写成的“田”字。
但若要仔细看,士兵中有一人站得歪歪斜斜,破坏了画面的整体美感,这个“田”字只因他便失了三分颜色。一双眉眼写满少年人的洒脱不羁,星眸闪烁不定,那位站得歪歪斜斜的士兵正是以纨绔出名的兵部副侍郎家的公子、温裕温大侠。
“啧啧,林昭仪?”温裕摸摸下巴,思索片刻仍不得解,拿手臂捣一捣身侧喊得起劲的士兵,吊儿郎当道:“喂,这位兄台,我从前怎么没听过宫里有这位娘娘,她长得好看不好看?”
喊得起劲的士兵暂时停下来,喘口气,向他解释道:“是户部林侍郎家的女儿,听说貌美如花、德才兼备呢。”
“貌美如花?”德才兼不兼备倒无所谓,只要貌美如花就好。温裕来了精神,“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豪迈奔放的北地乐声倏然响起,广场上的将士们渐渐止住声音,皆仰头向城楼顶上看去,静等着那位貌美如花的林昭仪出场。
等了会子,乐曲都弹到第二弦了,柳昭仪还没有出来跳舞,士兵们略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有箫白泽在此,他们不敢交首议论,但广场上的气氛同之前有些变化,人心开始浮躁,明眼人都能察觉得到。
箫白泽不悦拧眉,林桑青呢,她干什么去了?她是同他一起来的御前广场,碍于宫里的规矩,她先在城楼里面等候,并没有与他一起站在城楼上。城楼不隔音,按理说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她不该在乐曲都弹到第二弦了还不出来的。
他拧着眉头去找她,“怎么还不出来?”
迎接他的是林桑青长长的干呕声,“呕。”箫白泽往后退了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鼻尖,嫌弃似的,弦月眉皱的更加厉害了。
“怎么不提前说是在城楼上跳的?”拍拍胸脯强令自个儿平静下来,又深吸一口气,让双腿抖得不这么厉害,林桑青询问箫白泽。
她、她恐高的呀。
第44章变故突生
箫白泽负手斜睨她,“你是昭仪,是主子娘娘,为他们跳舞已是莫大的恩典,怎能够靠近他们?”
“我……我不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梨奈的手,林桑青往城楼下探头张望,踌躇不前道:“从小我便害怕站在高处,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摔成一块敦实的肉饼子。皇上,不瞒您说,每天去绮月台练舞我都是抖着腿上去的,有时还得身边的宫女搭把手扶一下,您要我在这样高的城楼上跳舞,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臣妾万万做不到的。”
箫白泽默了一瞬,比女子还要出众的容貌上浮现犹豫之色,低低道:“要不,朕扶你一把?”不知想起什么,又突然变了脸色,态度强硬道:“罢了,你自个儿过去,朕不管你有什么隐晦的毛病,今日你爬也要给我爬到城楼上。”
林桑青缩着脖子往后退,曳地长裙下的双腿抖啊抖啊抖,他冷眼旁观片刻,冷着脸同梨奈道:“扶林昭仪过去!”
梨奈纵然狗腿,也晓得皇上的命令违抗不得,吸了吸鼻子,她扶住林桑青的手臂,好声好气道:“娘娘,您就克服一下吧,您看,城墙四周都有围挡,不可能掉下去的,您勇敢一些,奴婢扶您过去。”
耍赖皮般将身子向后坐,林桑青使劲晃着脑袋,“我不行,我不能,我不去。”晃着晃着,她突然停下动作,倒抽一口凉气道:“等等,嘶,肚子,肚子疼。”她捂住肚子,顺势蹲在地上,“可能,可能我早上喝的那碗姜茶有问题……”
林桑青有喝姜茶的习惯,尤其是胃疼的时候,喝一碗热乎乎的姜茶能缓解疼痛。她昨晚没吃晚饭,今早起床胃子有些疼痛,便让人冲了碗姜茶。喝姜茶的时候,她觉察到了姜茶的味道不对,苦得过分了,但她想可能是嘴巴里没有味道,所以才会觉得姜茶苦得过分,便没放在心上。
现下肚子绞痛不止,她才重新想起这件事——那碗姜茶是谁端给她的来着?似乎是负责打扫繁光宫的宫女,不在殿内侍候,她平日里鲜少使唤她。
不知何年何月被林桑青骗怕过,箫白泽并不相信她,慷慨激昂的乐曲继续演奏着,他略有些急躁道:“林桑青!往日朕不计较你的小心思,但今日是什么场合,主次你应当分清!朕最后说一遍,你若敢打退堂鼓,朕回去就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砍脑袋?可以啊!砍了脑袋她便不用战战兢兢活在这深宫之中了,趁着娘家还没倒台,她的尸体一定会被埋在价格不菲的风水宝地,她且安心在风水宝地里养个百十来年,一壁造福后人一壁寻找重新投胎的机会,可比现在这样每日勾心斗角的舒坦许多。小腹传来的疼痛逐渐加剧,这不是中了雷公藤之毒后的那种尖锐疼痛,而是闹肚子时急着上茅厕的那种疼痛,她跺了跺脚,口齿清晰对箫白泽道:“我倒是可以爬上去,也可以跪着跳完这支舞,可皇上,若是臣妾跳着跳着失禁了,撇下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出来,届时丢的不单是臣妾自己的人!”
她抱着肚子站起来,弓着腰“哎哟”一声,某个地方忍不住想开闸泄洪。
轻抚拇指上的玉扳指,箫白泽眉头深锁,林桑青不像是装的,可箭已在弦上,他现在到哪儿去找人代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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