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萧綦听得满眼都是笑意,携了我的手,将我领至那幅巨大的舆图前面。
“这是,皇舆江山图?”我睁大了眼,被图上广袤疆域深深吸引。
萧綦淡淡一笑,伸手指了图上,傲然道,“这是我戎马半生,率百万将士,守护开拓的山河。”
我被他的神色震慑,此刻的萧綦,隐隐竟有虎视龙蟠之态。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那绵延于舆图上的锦绣江山,也令我心神激荡,良久无言。
这些日子,虽然一点风声都不曾听到,我却隐隐觉察到不同寻常的紧张。那些匆忙进出的将领,通宵达旦的议事,眼前巨幅的舆图……这一刻,我终于知道,必是有事发生了。
自来宁朔不过月余,那些安宁恬淡的日子已在不经意间流去,此时想来,陡生怅惘。
我叹了口气,抬眸望向萧綦,等待他开口。
萧綦凝视我,“你可记得温宗慎?”
我愕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提起这个名字——当朝右相,与父亲比肩的权臣,唯一敢与王氏抗衡之人,也是父亲多年的老对头。我不由展颜笑道,“为何突然提起右相?”
萧綦神色淡然,转身走回案后,侧首道,“他已不是右相了。”
我一时未能回过神来,怔怔问道,“温相另有进爵?”
“九日前,温宗慎获罪革职;七日前,温氏满门下狱。”萧綦的声音冰凉如铁,“若按密函递送的行程算来,三日之前,便是他问斩之期。”
我猝然退后数步,背脊直抵上屏风,眼前掠过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容。昔日风骨清隽,傲岸不群的当世名士,位极人臣的首辅之一,如今已是一具躺在棺木中的尸首么。
透骨寒意从脚底直冒上来,我一阵恍惚,喃喃道,“京中发生了什么?姑姑,父亲,娘……他们怎样了……”想到京中可能剧变横生,我顿时心乱如麻,诸般怨念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只恐家人有个闪失。
萧綦向我伸出手来,柔声道,“过来。”
我茫然任他牵住了手,被他揽在臂弯,怔怔迎上他的目光。他眼里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令我觉得安稳,心绪渐渐宁定下来。
“这些事迟早要让你知道,算不得什么,往后你要担当的还多。”他笑意淡定,替我拢了拢散落的鬓发,“就算天翻过来,我也还在这里,没什么可惊怕。”
五月的边塞,竟然如此寒冷。
我听着萧綦将温相一案的始末简略道来,指尖越发冰冷,寒意从四面八方透来。
原以为徐绶伏诛,贺兰败走,一切危机都已经过去——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才仅仅是另一场杀戮的开始。
太子轻薄寡德,早已令皇上失望,姑姑虽与皇上自幼结发,却并无深宠。多年来,皇上一直专宠谢贵妃,偏爱子澹,帝后之间日渐疏离,令皇上一度起了废储之心。至谢贵妃病故、子澹被逐,内有姑姑干政,外有父亲专权,而我与萧綦的婚姻,更使王氏的权势如日中天。
皇室与外戚之争,随着萧綦的北归,终成水火之势。皇上终于明白,太子羽翼已成。这一去纵虎归山,四十万大军与北方六郡尽在萧綦手中,一朝有他在,一朝动摇不了王氏。
一旦将来太子即位,天下尽落入王氏之手。
皇上孤陷于京中,皇室诸王分封各地,北方诸王的势力早已在战乱中消亡。唯有江南诸王,当年偏安一隅,侥幸保存了相当的实力,却与京城相隔千里,鞭长莫及。
唯有右相温宗慎支持皇上废储,在朝中与父亲相抗衡,暗中与江南诸王密谋。
萧綦婚后北归宁朔,在姑姑和父亲的支持下,迅速掌控北境六镇,数次以军务紧急为由,违抗皇命,拒不奉诏回京。朝廷忌惮他手中四十万兵马,一时间无可奈何。
太子内有外戚之势,外有重兵相挟,若要废储,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萧綦手中兵权。
眼见萧綦公然违抗君命,皇上终于下了狠心,与右相温宗慎一同设下毒计——派出亲信大将徐绶,与兵部左侍郎杜盟,以代天巡狩之名进驻宁朔,计划暗中挟制萧綦,伺机夺取兵权。
岂料徐绶野心勃勃,一心想借机取代萧綦,竟私下与贺兰箴勾结,欲借刀杀人,将萧綦一举刺杀,再推赖于贺兰氏头上,从此永绝后患。
萧綦是何等人物,早已获知风声,索性将计就计,将徐绶的借刀杀人,化做一箭双雕——明里一箭射杀徐绶,击溃贺兰;暗地里一箭,却是射向徐绶背后的温宗慎,乃至温相背后真正的主使之人,给了皇上反戈一击。
当日行刺事败,徐绶身死,杜盟逃脱,十余名贺兰族刺客被缉捕下狱,落下铁证如山。
萧綦一道奏疏,并举铁证十三条,弹劾温宗慎勾结外寇,谋逆作乱。同时父亲在京中,联同各部大臣一同上奏弹劾,逼迫皇上将温宗慎一党下狱,按律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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