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被时间削减了许多,许多。这个原本就不惊艳的女子,经历了生死离别,疾病缠身,以及神情错乱之后,已是秋水苍颜。可她不在乎,她的使命是流浪,是放逐。哪怕没有喧哗的掌声,没有赞赏的目光,她仍然坚韧而洒脱。
三毛并非是从江南雨巷走来的女子,她不需要柔软,不需要矜持,亦不需要诺言。她曾经说过:“踮起脚尖,我们就能离幸福更近一点吗?”不,当然不是,幸福是一缕缥缈的风,是一团迷离的雾,你靠得越近,就离得越远。幸福,只给予那些随遇而安,饮食烟火的人。三毛这一生,都在做梦,都在风沙中行走,邂逅种种离奇的故事。那些平凡简单的幸福,又如何能够与她不期而遇?
昨天沧海,已是今日桑田。当她结束了放逐,回到台北,三毛这个名字,不再沉寂。她把多年来的心路历程,写成文字,换来许多敬仰的眼神,温暖的感动。平静下来,她的内心更加清醒,正是因为清醒,三毛才会将红尘看破,视繁华为落寞。
直到后来,三毛再次经历了一段惊世骇俗的相遇。她爱上比她年长几十岁的民歌大师王洛宾,也许是王洛宾散发出的艺术魅力将其感染和吸引,总之三毛就是爱了,爱了这个已是黄昏的老者。有人说,三毛是想用一段特别的爱恋,来暂时忘记她与荷西执手相看的昨天。也有人说,三毛就是三毛,她的人生,注定了惊心动魄,不同凡响。
我不以为然。在爱情面前,所有的猜想,所有的预测,都不足以为信。爱情不需要缘由,亦无需给任何人交代,我们可以不去祝福,但一定要懂得尊重。三毛毫不隐瞒自己的情感,她说王洛宾是她生活的拐杖,她需要拄着这根拐杖,走过未来的独木小桥。只是三毛没能如愿以偿,王洛宾终究还是让她失去了这根拐杖。
不是所有的船只,都会有停留的渡口,又或者有,还要在预定的时间,相约的地点。此时的三毛,已是一叶倦舟,漂泊到无人收留的地步。也正是因为这段无果的爱,让她再次清醒地明白,有些爱,可以深沉,却不能拥有。有些人,可以代替,却不能忘记。
她的世界,已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我以为,飘零半世,看惯聚散的三毛,会选择平淡安稳地活着。我错了。她从来就不能接受寻常而薄弱的光阴,不能安于淡泊的现状。她懂得宽恕别人,却不能宽恕自己。我以为,她可以凭借过往的风尘岁月,铭心刻骨的爱情,骄傲孤独地活着。她没有。
三毛死了,死于自杀。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内的事。这样的女子,谁也无法刻意给她一个完美的结果,又或者说,谁也不能替她做任何的安排。她的死,其实不是一个谜,是我们的不舍,牵绊了她太多。
掩上人生这部冷暖长卷,不诉离殇。唯有死,才可以安枕修行,与岁月同眠。不然,将来千山暮雪,万里征程,让她如何还能独自走下去。不然,让她如何忘记自己,在别人的戏里,重新演绎开始和结局。
河山冷,岁月静。无论你是否留恋,是否惋惜,她已经一去不回。这个女子,于尘世,也只是一个哀伤寂寞的过客。她以高挑的身材,披散的长发,粗粝的个性,行走在荒凉的沙漠。
她是一个人流浪,一个人天涯。
第二章 初落山城
芦花似雪,秋水长天。由来知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草木山石的情感,比起人类,似乎更执著,更慈悲,也更情长。尽管生长于谦卑的角落,但它们安于平淡,懂得感恩。
浮生若梦,一梦千寻。自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寻找。于风景中寻故事,在文字里寻光阴,又或者说在流年中寻归宿。原本漫长冗繁的一生,就那么倏然而过,余下的日子,寥寥无几。到后来,竟忘了来到人间的初衷,忘了前世今生的约定。
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只有彻底清醒了悟,才能放下执念,抛散名利,从而遇见真实的自己。这个过程,如同蝶的蜕变,花的开合,梦的醒转。但总有一些人,愿和草木同修持,与流云做知己,和沙砾共生死。他们的一生,与名利无多少关系,甚至忽略了情爱,但活得真,活得值。
三毛便是这样的女子。她一生,行走红尘,孤独遗世。她的到来,只为在人间洒脱走一遭。乱世也好,盛世也罢,都无关紧要。
六十多年前的一个烟花三月天,三毛出生于重庆。这个地方,被称为山城,也叫雾都。三月的重庆,虽不及江南那般姹紫嫣红皆开遍,亦是莺飞草长柳浓时。但烽火连天的战乱,将柔软春意,彻底粉碎。那时的中国,被日本侵略,三毛的父母为了避难,从上海迁徙到重庆。
三毛原名陈懋平。“懋”是家谱上属于她那一代的排行,而“平”则是其父亲陈嗣庆期望世界再也没有战争,给这孩子赋予了“和平”的使命。然而,世上任何一场战争,不会因为某个名字,某个人,而停止结束。
直到后来,三毛初学写字,无论如何也写不出那个“懋”字。她干脆直接省略掉,给自己改名陈平。那一年,她三岁。一个幼龄女孩,用她的早慧,来告知世人,她的人生自己做主。三毛更改的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她的未来,她传奇而不可复制的人生。
“三毛”这个名字,则是她年岁稍长时所取的笔名。这个小小女孩,从小性格就独立、冷淡,执拗亦不合群。正是如此孤僻、敏感的个性,使得她长大后,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走遍万水千山,无惧风雨飘摇。
“因为上帝恒久不变的大爱,使我能学着去爱这世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土。”之前,总觉得三毛放逐,是为了单纯的自由和人生历练。当我读到这句,恍然明白,她的行走,是因了对自然的崇敬,因了无言的大爱,因了对草木的悲悯。
三毛闯荡江湖,冥冥中似乎有些由来。她的祖父陈宗绪,十四岁时,从浙江舟山定海县一个偏僻的陈家村,孤身闯荡上海滩。这位清贫少年,只随身携带一床棉被、几件薄衫,着一双布鞋,却从一个小学徒,做到后来拥有几项产业的大富商。从单薄到厚重,其间的努力与艰辛,若非亲历,自是不能理解。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家财万贯的富商陈宗绪,晚年时候,返回故里。把一生所挣的钱财,建医院、盖学校、修桥铺路。最后,给自己留下少许积蓄,在庙里度过余生。三毛对祖父的乐善好施,十分敬重。
多年以后,三毛有机会回到原乡,在祖父坟前,恭敬叩首磕头。而那本《陈氏永春堂宗谱》,也成为三毛用来回忆陈氏家族的唯一信物。无论她去过多少地方,走得有多远,只要返家,总不忘翻翻这本承载历史与温情的家谱。
落叶归根。故土,对于一枚落叶尚且眷念不舍,更况是漂泊在外的游子。三毛,一个看似无情潇洒的天涯客,又何曾真正放下,她的行走,不过是为了另一种重生。她甚至说过:“后来,我有一度变成了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女人,于是我走了,走到沙漠里头去,也不是去找爱情,我想大概是去寻找一种前世的乡愁吧。”
三毛祖父陈宗绪生有二子,长子陈汉清、次子陈嗣庆。兄弟二人都是执业律师,手足情深。多少年来,这个大家庭始终团聚在一起,热闹温馨,不曾分离。三毛自小称呼大伯母为妈妈,而称自己的母亲为姆妈。
父亲陈嗣庆出生于上海,复旦大学法律系毕业。他一生,虽然长时间伏案工作,最大的理想,却是成为一个运动家。而母亲缪进兰,是一位上过洋学堂的当代女性,活泼爽朗。她十九岁高中毕业时结识了陈嗣庆,放弃了到上海沪江大学新闻系就读的机会,嫁为人妇。
陈嗣庆婚后不久,只身去了重庆,与怀孕的妻子暂别。长女陈田心出生后,缪进兰孤身一人,在战乱中,怀抱初生婴儿,从上海辗转到重庆。母亲这段不凡历程,给后来三毛浪迹天涯,增添了莫大的勇气。而三毛姊弟们,小时候总不厌其烦地听这段故事。
三毛的双亲,正派而忠厚,这对夫妇一生执手,相濡以沫。他们以宽容和宠爱,来教育和谅解孩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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