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客人走后,透心中像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以往那些心血来潮的游客,也有不少前来参观的,看来这座建筑物很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多数人是带着孩子来,是在孩子的纠缠之下来的。他只要抱起孩子看看望远镜就完事了。今天的客人不同,好像是为了洞察什么而来,不客气地抢走了什么东西而去了。直到今天,透也不知道有过那种东西。
午后五时。洋溢着雨意的天空及早黑了下来。
海里绵长而深绿的潮线,犹如一幅巨大的黑纱,给予大海以镇静的感情。右首远方除了一艘货轮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船影。
横滨总社打来电话,通知有船驶来。其后,再也没有电话了。
平素该是准备晚饭的时刻。透心里烦闷不安,全然没有心思做饭。他打开桌上的台灯,继续翻阅烟囱标记图版。每当情绪不佳的时候,他就翻看这个解闷儿。
每一幅图都有他的好恶,他的梦想。凡是喜欢的,如SwedishEastAsiaLine的标记图,鹅黄底子上描画着蓝色的圆环,圆环中再用黄色配以三顶皇冠;还有一幅是大阪造船厂的大象标记图。
这种绘有大象烟囱标记的轮船,平均每月驶来清水港一次。黑底,金黄色月牙上站着一头白象,远远望去,十分显眼。一头站在月亮上的白象自洋面上出现,看起来异常美妙。
还有,伦敦王子海运公司,那画着三根华丽羽毛的头盔,也讨得透的欢心。
CanadianTransport的船舶进入海港,那鲜明地绘有一棵绿色枞树的烟囱标记一出现,整个白色的货轮就像一件巨型礼物,在烟囱上夹了一枚雅致的贺卡。
这些都是同透的自我意识毫无关系的徽章,只有进入望远镜的视野之后,才成为识别的对象,和透的世界发生联系。在这之前,正如被撒向世界海洋上华丽的纸牌,始终被一只透所完全不了解的游戏的大手摆布,四面八方到处移动。
他热爱那决不映照自己本身的遥远的光辉。如果说这世界还有透所爱的东西,那就只限于此。
……刚才的老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们来时,他确实对那位任性的时髦老太太满肚子不高兴,然而当他们一旦离开,透却记挂起另一位沉静的老人来了。
聪敏睿智的疲惫的眼神,听不明白的宁静的嗓音,令人觉得受到愚弄似的恭敬……他究竟在忍耐些什么呢?
透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他不懂得,具有真正支配欲的人,往往显露出宁静的外表。
按理说,透一切皆知,但老人身上存在着透所认识不到的岩石般坚固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不久,原有的清凛的傲慢复苏了,他不再臆测下去。那位老人只当他是普通的无所事事的退休律师好了。那幅殷勤只不过出于单纯的职业性习惯。透发觉自己对城里人抱有过分的乡巴佬式的警惕,颇感羞愧。
他打算去做晚饭。当他把废纸扔进字纸篓的时候,看到了底部那些枯萎的紫阳花瓣儿。
“今日是紫阳花。而且临走时,顺手插在我的头发上,让我出尽了洋相!”透忽然想到,“上回是矢车菊,再上回是山栀子。她接连不断地簪花来访,是头脑发疯了,还是别有用意?首先,这恐怕不只是她个人的意愿,或许有人每次都往绢江头上簪花,绢江茫然不知,被当做传递某种信号的使者了吧?……那丫头总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最后扬长而去。下回,我一定抓住她问个明白。”
说不定透的身边所发生的事情,或许没有一样出于偶然。透突然感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周围已经张上了一面致密的邪恶的大网。
[28]英语:瑞典东亚航运公司。[29]英语:加拿大海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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