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山叹了口气,道:“下回再说,你先歇息成不成?”
“让我说完。”我摇了摇头,道:“此刻不说,我怕我这一辈子,都没脸再告诉你这些,那样对你太不公平。”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沈墨山抱着我,爱怜地道:“我是不想你回忆这些腌臜事。”
我苦笑道:“没什么,不回忆,我也会时常做噩梦,忘不掉的。”
他长叹一声,亲亲我的额角,道:“那说吧,把这些混账做的事都告诉我,从今往后,我替你担着。”
我仰头一笑,咽下涌上的泪水,道:“我第二次被抓,不比之前,杨华庭逼问我藏书阁所在,我没透露半句,他被我惹火了,便对我用了极刑,甚至拿刀划花了我的脸。我是真的不想活,倒没想对叠翠谷忠诚,只是深恨杨华庭,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令他得逞而已。后来,我趁他们不备,假意失手打破一只瓷碗,藏起瓷片,用力割破手腕寻死。”
“他们大概以为我真死,也没人多加盘查,破席子一卷,就扔后山去。”我淡淡地道:“哪知道小彤那样的千金小姐,却一直寻着机会救我,终于赶在我咽气前,把我救了回来。”
“她用了整瓶的碧玉无暇膏,将我身上的伤痕一一抹平,带着我远走高飞。但她那时,不过也是个小姑娘,又一直娇生惯养,哪里有什么自保能力?终于,被萧云翔盯上。”
“这段你在天牢中说过了。”沈墨山柔声道:“这女孩,倒是真正的侠骨柔肠。咱们往后,待琪儿要更好些才是。”
我含泪颔首,靠在他身上,点了点头,道:“墨山,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他深深看我,不发一言,片刻之后,热热的嘴唇贴上我的额角,一路温柔向下,亲我的左眼,右眼,又亲我的鼻端,嘴角,哑声道:“我只痛心,为何不早些遇见你。”
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笑着道:“别以为这么说,我便,我便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你。”
“那便让我跟着你,”他将我抱紧,按住我的头,纳入胸膛,闷声道:“谁跟着谁都是小事,反正我再不放你一人,再不令谁欺侮你便是。”
我点了点头,在他怀中,生平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后,他笑着捏我的鼻尖,松开抱我的手,起身倒了一盅茶过来给我润喉,道:“喝点水,喝完了,我有几句话讲。”
我就着他的手喝水,喝完后,他又坐下,将我抱起放在腿上,道:“你的事,我很心疼,但对谷主此人,我有个疑问。”
“什么?”
“照你这么说,他放你出去,是为了引杨华庭进来。但为了什么?”
我蹙眉道:“杨华庭心心念念着叠翠谷藏书阁……”
“那是杨华庭的贪恋,但谷主呢?他贪什么?”沈墨山笑着道:“你设想一下,若你是谷主,平日里装着道骨仙风,又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正道人士,就算跟杨华庭不对盘,也断不会公然做什么,为什么?天底下伪君子都一个毛病,死要面子活受罪。但伪君子不等于傻子,你明知道我看中了你家的东西,你不仅不防着,还就是想引我来你家偷东西,为什么?”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
“傻孩子,这是明摆着的,”他摸摸我的头,道:“你当年,定然在一众弟子中出类拔萃,谷主处处待你与旁人不同,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道:“定然,还在外人面前,做出许多待你好的姿态,对不对?”
我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那么,也让你进那所谓的藏书阁了?”
我道:“那地方我是进去过,但我不能习武,也没偷看什么书。只是进去看琴谱练琴罢了。”
“这就对了。”沈墨山叹道:“你一个不能习武,对谷主全无潜在威胁,又听话得要命的弟子,换我,要选棋子,也定然选你。”
我瞪大眼睛,心底隐约的疑惑开始慢慢变大,我呐呐地道:“他到底为了什么?要以我为饵,引杨华庭来?”
“是啊,为了什么呢?”沈墨山拍拍我的臀部,道:“谷主先生真舍得下本,他培育你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孩子,也不能不说费了功夫吧,说弃子就弃子,此人得亏不是做买卖的,不然,肯定赔得哭爹喊娘。”
我有些想笑,问:“此言何解?”
“这还不懂?”沈墨山好笑地道:“千金易得,一个自己人却难培养,花钱不说,得贴进去多少精神?你看我那么多买卖,为何我即便不管不问,也不会出岔子?因为用的人信得过,那都是老沈家多少年攒下来的老下属,老关系,饶是如此,我这当家的可半分不敢怠慢,逢年过节的,该给多少红利给多少红利,出点错,只要不过分,我还得睁只眼闭只眼。他们闲着没事,我还得给他们找事做,管着人可不容易,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你,更难。叠翠谷靠着什么毒药毒誓也就是一时,没半点脑子用在里头,我瞧着啊,那位谷主不是刚愎自用,便是,真不把人当回事。”
我轻轻一笑,道:“他确实如此。”
“什么人会如此自负啊?”沈墨山想了想,笑笑道:“我估摸着,这人,十有八九,也是自己没屁大本事,但命好,一生出来,就能吃先人老本的。”
“怎么说?”我好奇地问:“我在叠翠谷这么多年,并未见除谷主之外,还有主子。”
沈墨山道:“若无一帮老人整天屁股后头说少主子你天生就该如何居于人上,天生就如何贵不可言,底下连我们在内都是您的奴才,你只需光大先人祖业就好,奴才们都心甘情愿为你死,他怎会如此去算计你?你想啊,如你从小便听这等话长大,如何会瞧得起身边其他人?”他摇了摇我,迟疑了一下,别别扭扭地说:“你,你也别为这种人伤心了啊,反正,那就不是一好东西,他再喜欢你,也不会当你是跟他一样的人,明白不?”
我有些感激,又有些好笑,终究将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忽而道:“你怎会对此如此熟悉?”
“我,我那不是,小时候也被红姑逼过吗?不过红姑姑凶神恶煞的,我可不敢将她视为下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而且后来二叔把我送去公子爷那,我就是想专横跋扈,也得有那个条件不是?”
我扑哧一笑,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谷主为什么做这些。”
“我没说吗?”他顾左右而言他,道:“好像你歇息的时辰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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