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南有两三棵老梨树,叶子红得耀眼,怪叫人喜欢。两个人就随便坐下歇着。远处有几家农户正在忙着打场。
“看起来,”杨雪说,“今年的大秋还是很不错的。”
“不错。”郭祥随口应和。
“你们营的庄稼也很不错吧?”
“不错。”郭祥又说。
“领导生产怕很不易吧?”
“头一年开荒,一点半点困难还断得了!”
“你们……你们营长的领导怎么样?”杨雪的脸红了一红,不过红得不算厉害。
“他,很有办法。”郭样满口称赞地说;一面心里暗想,“你瞧,她到底把她高兴的话题引出来了。”
“别夸他啦。”杨雪撇撇嘴说,“要说战斗,工作,他是有一套;要说生产,恐怕他不在行。”
“你瞧,一提他,她高兴得眼睛都放光了。”郭祥想道,“我不如就趁这时候,把那个问题问她一问。”
他摘下帽子来,摔了摔土,装作很随便的样子问道:
“小雪,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俩到底是怎么样搞成的呀?”
“这个……”杨雪低下头咯咯地笑了一阵,“这有什么好说的!”
郭祥又带笑说:
“我记得你说过,就是天皇老子你也不谈这个问题。大概……这是烟幕弹吧!”
“怎么是烟幕弹呢?”杨雪笑着说,“一入伍,我就有爱人了,可热乎哩!”
“谁?”
“姓文。”
郭祥想不起一个什么姓文的,忙问:
“他叫什么?”
“他叫文化。”杨雪又咯咯地笑了一阵,然后收住笑说,“说真的,那时候我真迷上它了。你想想,一人伍,全班就数我文化低。有一回军邮交给我一封信,我就拿着到班里大吵大嚷:‘这是谁的信哪,快来拿呀!人们一看,就哈哈大笑起来,把我笑得愣乎乎的,原来这就是我的信!连自己的名儿都不认识,多惨哪!我想,我要不好好学习,我就跟不上革命的发展,将来要变成废人了。我就下了决心。你知道,那时候,我一天要洗几十件血衣,晚上还要烫了,整了,只有天亮以前,悄悄起来,点上灯学一会儿,我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再说那时候,我才十六七,懂得什么叫恋爱!有一次,我和护士大刘病了,留到后方,孔医生就托人给我送来一大包苹果,我一看那苹果真好,一气就吃了两三个。那大刘就龇着牙笑,还说:‘小杨,孔医生为什么单单给你送苹果呀?我一想,对呀,这么多女同志,为什么单单给我送苹果呢?你瞧,我那时候儿多傻,想都没想一下就把人家的东西吃了!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接到了他一封信,里面写了那么多的碜话;我瞧着,瞧着,就哭起来了,连饭也不吃了。政委把我找去,问我哭什么哩,我把信一甩说,‘你瞅瞅吧。政委一看哈哈大笑,他说:‘小杨!你这个小姑娘,还不懂得这个,每个女孩子都要过这一关的。你不同意,拒绝他就是了。他最后还告诉我,应该学一点对付这种那种情况的办法,我这思想就武装起来了。追求我的,还真是不少,有当面献殷勤的,有派警卫员来给我送胜利品的,有借谈工作为名找我个别谈话的,还有一味死瞅你、死缠你的,通通叫我一个一个地顶回去了。从此以后,他们就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我是‘攻不破的堡垒!”
“嘿,看起来我当时没有向她张口儿,还是对的。”郭祥心中想道,接着又问:“以后呢?”
“以后,”杨雪笑着,从地上拾起一片红叶,卷着卷儿,“我这‘堡垒不就叫他给攻破了吗!……到底人家聪明人是有办法。”她瞅着那片红叶微笑着,音调里充满了赞赏。
“什么时候?”
“那也难说,”杨雪说,“我自己也是不知不觉的。……那还是我在团卫生队工作的时候,虽然也听人说他这好那好,我根本就不在心儿。有一天,他突然跑到卫生队瞧病来了,我还是不在意,一直低着头在那儿练字。正在写着,写着,听得背后有人说:‘这小鬼学习可真努力!我回头一瞅,原来是他笑吟吟地偷看我写字哩。羞得我就连忙把字捂起来了。他说:‘小杨,拿过来让我看看。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像狗爬似的。他又亲切地说:‘别小资产了,谁也要经过这个过程。我刚才看你写了好几个错字。我看他挺庄重,不像是跟我打喜诨的,就把手挪开了。他弯下腰来,看得可严肃可仔细哩,接着就掏出钢笔,把错字一个个改了,一笔一画,比文化教员改得还认真哩。改过以后,说还有要紧事,就急急忙忙走了。我想,这人多亲切呀,多热情呀,人家虽说是营首长,一点架子都没有。隔了几天,他又瞧病来了,一见我就热情地说‘小杨,这几天学习怎么样?我就把学习中遇到的困难跟他讲了。他说:‘我也考虑了一下,你学习很积极,就是方法还不很对头。方法对了,可能快得多。我一听就乐了,忙问他有什么巧法。他说:‘你会注音字母不会?我说不会。他说我假若学会注音字母,就可以查字典,很快就可以看书了。一听说会看书,乐得我嘴都合不拢了。他又说:‘小杨,你别高兴!我可以教会你,但是我不一定每天都有时间。我说:‘营长,我不能占你太多的时间,只要你到团部开会的时候,顺便拐个弯儿教我几个就好。从这以后,我们俩就‘ㄅㄆㄇㄈ起来了。”杨雪笑了一阵,沉了沉,又说:“人哪,真怪,有时候他时间长了不来,我还觉着怪别扭哩。当然,我也想过:他这么尽心竭力地教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可是整整几个月,人家没有说过一句淡话,没有任何不庄重的地方,我呀,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哈哈,一直到我们的关系确定以后,他才向我坦白了,嘎子,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这就叫‘诱敌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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