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是怎样回事呀?精神病是怎么回事呀?”他问爸爸。
“受了刺激,神经错乱的人。”
“刺激是什么呀?”
“好比说,太太跟别人跑了……”
“太太为什么跟别人跑了呀?”
“嘿,”克宽作难说,“把笔拿出来,写你的字去。”
驱逐儿子去做功课,是克宽每次被问得口呆目瞪时的唯一法宝。小维是越问越糊涂,爸爸是糊涂得更加厉害,向一个七岁孩子解答问题,简直非有天大的学问不可。玉瑶在一旁打毛线衣,她看见小维不满意地呆坐在椅子上,心里一阵怜惜,又一阵的惶惑——她恐怕丈夫嫌恶她的儿子。
“孩子,”于是,她笑了笑说,“长大了就会晓得,你现在的年龄还小呢。”
那人的影子就这样从他们日常生活中退出,退出得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两个月后,他们更把他忘光了。
克宽把一年来的积蓄交给玉瑶,叫她添制新衣服、新高跟鞋和新脂粉。玉瑶不肯接受,她坚持着把钱都加到克宽父子二人的饮食上。
“我不要别人看我太太打扮得像一个乞丐婆!”克宽大声吼起来。
“不要这个样子!”玉瑶拉着丈夫的手。
“不要这个样子!”她温柔地笑说,“身体是根本,衣服不过是枝叶,只要你的人结结实实,便是我天大的幸福。你的工作太累了,又不断地咳嗽,人到中年,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一刻都不应该放弃维护。”
克宽不管这些。
玉瑶生日到了。晚上下班回来,克宽带回两件外衣和一大包别的礼物。
“妈妈一件,儿子一件,”他直着嗓子嚷起来,“任何人都不能拒绝亲嘴,包括那一位到今天整整满二十八岁的美丽太太在内,我的吻最有福气,大人越吻越年轻,小孩子越吻,明年的功课考得越好。”
他搂住玉瑶,玉瑶满足地把嘴唇凑上去。
“爸爸亲我呀!”小维跳脚,拼命拉妈妈的裙子。
克宽刚要松开他的妻子,突然间倒抽一口冷气。
一个苍白的面孔,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压成了一个扁平的肉饼,被挤到一侧的鼻子,在那里急促地喷着热气,两眼发直,木然地向着他注视——映着蛋糕上摇曳的烛光,分明是一个可怖的幽灵的脸!
克宽打了一个寒战。
刹那间,那面孔缩了回去。
“你怎么啦?”玉瑶发现情形不对。
“亲我呀,爸爸!”小维还纠缠。
克宽一步纵到门口,玉瑶已抓住他的臂膀。
“告诉我什么事?”
克宽望望那窗子。
“你,”玉瑶说,“你看到了什么?”
克宽不作声。
“不要出去,”玉瑶哀求说,“院子里一片黑漆,可能有什么危险,为了我,为了孩子,别出去,克宽,我真怕再——真怕失去了你,让我们厮守着吧!委屈地厮守着吧。天大的事,都等到明天再说吧。”
小维把指头含到嘴里出神。
就在巷口,从那里传来一阵骚动,很多人跑过去,而且掀起震天的喧哗和搏击。
“打死这个小偷!”有人喊。
“还是一个跛脚贼哩!”有人嘲笑说。
克宽冲出屋子,向那个方向奔去。
“我也要去!”小维说。
“胡说!”玉瑶一把扭住他。
人群中掀起一声尖叫,显然地,那人承受不住人们疯狂的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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