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昊之登时呆住,跺脚道:“你这是……你这是为什么啊!”
柯颖思哭道:“还不是为了咱们!我今日上午去求她,说我已怀了你的骨肉,求她让我进门作个二房。我跪了半日,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瘸子娘家势力大,她不让我进门,我们家和杨家是万不敢得罪她的,我又是个庶出……昊哥,我真没办法了,我已为了你打了两胎,大夫说这胎再打了,今后便怀不上孩子了!”
杨昊之一沉吟,咬着牙跺脚道:“莫叫旁人瞧见,你快随我走吧!”说完扯了柯颖思的手忙不迭的逃了。
她心中又哀又痛又恨,直想冲过去拽着那对男女陪葬。四年的夫妻恩情,十几年的朋友情谊,竟就这般下了杀手。她立在荷塘边欲哭而无泪,天上彤云密布,雷声大作,忽而惊天一道霹雷打下来,她便什么都不知了。
再醒来,她从梅莲英变成了柳家小妾之女柳婉玉。
她满面泪水的睁开双眼,十几年的爱恨一晃而过,再回忆恍若隔世一般,真好似长长的做了一场梦。
第一回【下】
红芍和夏婆子絮絮说了半晌,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两人忙止住话头,只见门被推开,七八个丫鬟簇拥着五个女子走进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眉眼清秀,高挑身材,头绾金凤钗,身穿墨绿缠枝桃花刺绣镶领粉绿短襦,同色长裙,手捏一条蓝色宫纱帕子,品格大气。这几个人一入,立时便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夏婆子和红芍赶紧起身,满面堆笑道:“大奶奶、姑娘们好。”
那妇人道:“婉姑娘的病怎样了?”红芍忙道:“刚喂姑娘吃过药,现如今还睡着。”妇人听着屋中莺莺燕燕杂乱,便丫鬟出去等候,自己则坐到床边,伸手摸摸婉玉的脸,叹道:“婉姐儿做着梦怎的就哭了?唉,这孩子,想来也是心里委屈。”说着拿帕子给婉玉拭泪。
只听听有人冷哼道:“她心里委屈?瑞哥哥心里还不定多委屈!听说被他爹狠狠打了一顿不说,还关在祠堂里三天不给饭吃。分明是她没羞没脸,连累的旁人,这会子怎又说她委屈了?”
此时又有人道:“妍姐姐,你这话说得不像,是柯家二公子先辱婉妹妹在先的,若不是他背后说婉妹妹‘绣花的枕头,粗鲁悍妇,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也不会娶她’,妹妹又怎么会一赌气跳了湖?”
那人争辩道:“是她巴巴的贴过去,又送鞋又送荷包,瑞哥哥才……”
话音未落,便听那妇人道:“都少说两句吧。”屋中顿时静了下来。
婉玉暗想:“原来如此,这柳婉玉是因着这个缘故才投了湖,世上悲欢皆是因这一个‘情’字罢了。”心中默默一叹,微睁开眼睛,只见屋子里站了三个姐妹,第一个十六七岁年纪,鹅蛋脸,杏子目,纤腰盈盈,飘逸清高;第二个十四五岁,瓜子脸,春水眸,身形袅娜,粉面含娇;第三个年纪与第二个相仿,修眉俊眼,肤若凝脂,合中身材,带着一股英气。三人均是一色海棠红衣裙,连钗环绢花也具个相同。这几个人婉玉原先都是见过的,她微微瞥了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柳家也颇有来历,祖上曾封过爵,根基在京城。柳老爷柳寿峰入江宁织造局,做了四品员外郎,品级虽不高,却是个肥缺。夫人孙氏生了大爷柳禛,今年二十五岁,捐官做了同知,娶了京城官宦小姐张氏,闺名唤作紫菱。其妾周氏生了次子柳祥,方才六岁。柳府中有五个小姐,大小姐柳婧玉入宫为嫔;二小姐柳娟玉嫁给了柯府大公子柯珲;三小姐柳姝玉乃是周姨娘所生之女;四小姐柳妍玉是嫡出之女;五小姐柳婉玉也是庶出,母亲却早亡了,她母亲原先是个唱越剧的戏子,生得闭月羞花一般,将柳寿峰迷住了,放在外宅养着,直到私出孩子才带回家。府里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看轻几分。后来孙夫人便把婉玉带在身边一直教养。
今日这房中被唤作“大奶奶”的妇人便是柳家大儿媳张紫菱,那气质高洁的是柳姝玉,娇俏的是柳妍玉,那英气的女孩却不是柳家小姐,而是张紫菱的妹妹张紫萱,如今暂住在柳府。
紫菱见婉玉醒了,忙道:“五妹妹醒了?身子哪里不舒服,头还疼不疼?”婉玉闭目不语,妍玉冷笑道:“瞧瞧,自己做了丢人的事,如今还跟嫂嫂使上性子了。”此话一出,旁人具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齐刷刷盯着婉玉,等她跳起来冲向妍玉哭闹时好将她拦住,却见婉玉静悄悄的躺在榻上,眉毛都不曾动上一动。人人心中纳罕,只道她身上不爽利。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丫鬟道:“大奶奶,太太请您过去,说杨府大奶奶没了,这层白事怎么随礼,要您过去商议。”
紫菱道:“知道了。”说罢握了婉玉的手道:“五妹妹放宽心吧,你如今病着,爹也不会责罚于你,安心调养身子,若有什么要的,直接派人跟我说一声便是。”说罢带着人散了。
婉玉侧过身,眼泪又簌簌滑了下来。
如此这般过了三四日,婉玉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柯家日日派人来问候,送了燕窝、人参等名贵补药。到了第五日早晨,一个大丫鬟进屋对她道:“姑娘,柯家二爷亲自登门给您赔不是,太太命我叫你去正房。”
婉玉强打精神道:“知道了。”而后起身,命红芍并个小丫头子打水洗漱净面。婉玉坐在床上,小丫鬟端了铜盆站在她面前,婉玉等人给她拿毛巾掩住前襟,却见红芍垂着眼皮不动,少不得自己将衣襟掩了,用青盐擦了牙。斜眼一看所用之物不由微微皱眉,原先她还是梅莲英的时候,每日净面必用自家制的茉莉皂,那香皂是用茉莉花捣碎配着几味中药和珍珠粉制成的,芳香四溢,且滋润皮肤,而现如今用的香皂却是市面上的常见货色,用起来不免涩重。婉玉知挑剔不得,便草草洗了脸,接过红芍递过来的毛巾将脸上的水拭了,换了件月白色的衣裳,站起身走到妆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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