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赶午后的船回清湾镇,跑一趟江南艺专,给俞蜚声报个信。毕竟诗画社社刊发行,俞蜚声曾经帮忙牵线文萃书局。之后便要返回庄园,于此多事之秋,仅有约翰逊一个洋人,外加几名女眷,到底叫人放心不下。而徐文约与安裕容则留守申城,直至顺利救出谢鲲鹏几人。
三人约好在爱多亚大饭店一起吃午饭。爱多亚大饭店别的都好,只饮食一项因迁就洋人,本地饭菜只勉强能入口。颜幼卿提前几分钟下车,拐到光鲜亮丽的江滨大道后头,在小巷里买了几包老字号的糟鸭胗、卤凤爪、酱肉、熏鱼之类,三个人各自爱吃的都买了一两样,另有一瓶江南头曲酒。
他拎着这些东西进饭店大门,侍者惊奇地看了又看。最终欲言又止,周到礼貌地迎进去。颜幼卿心里颇窘迫,面上镇定自若。走到套房门口,徐文约恰好探出头来两边张望。看见他手里东西,大笑:“我刚和裕容打赌,是泰记糟货的味道,他非说是大富贵的酱肉。”
颜幼卿走进去关上门,把熟食放在餐桌上:“你俩都没赢,也都没输。”
安裕容大赞阿卿买得好,三人当即一齐动手,洗盘摆杯,切肉倒酒。没有筷子,刀叉也十分合用。事情进展顺利,心情不免放松,要不是颜幼卿惦记着赶船,这一顿吃吃喝喝不定持续到什么时候。
“你去洗洗手,准备出发,这里我们收拾。”
安裕容边说边让颜幼卿。客厅忽传来电话铃声,安裕容擦擦手,起身去接。只听了那边一句话,便表情一收,张口喊道:“阿卿,等等!”
颜幼卿站住,徐文约也跟着站起来。
只见安裕容越听越严肃,等挂掉电话,立刻向两人道:“情况有变。钱万章叫我们马上去警备所保人。自明日起,将大规模处理犯人,速审速决,轻者转移至总部监狱关押,重者当场枪毙。”
徐文约大惊失色,旋即愤然:“速审速决?这是要做什么?搞屠杀么?”
安裕容语声里带出冷意:“钱万章的意思,先抓紧把挂了名的谢鲲鹏弄出来,以防生变。其他人是小喽啰,可以后面再办。他已经给旧演武场警备所所长打了电话,叫他直接抽掉这件案子的案底,至于其他几个诗画社社员,打散混到别的小案子里去。回头通知他们各自家里,拿钱去赎人便是。阿卿,钱万章说警备所所长去年和你一起共过事,你现在就去找他领人,一切听他安排。”
安裕容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晃晃,“钱局长看在与咱们的深厚交情上,帮此大忙,一口价,这个数。多亏谢家支票来得及时,凑一起正好够。”
“把人领出来后,怎么办?依我看,回谢家并非好的选择。”
徐文约皱眉思索。
“让谢鲲鹏跟我走罢。连夜回庄园。他和靖如一起,也方便行动。下一步如何打算,等他俩自己商量。”
“眼下情形,也只能如此了。”
事虽紧急,然磨刀不误砍柴工,慎重起见,三人重新坐下,又推敲一番,力求周到细致。颜幼卿临出门前,换上安裕容特地打发侍者买回来的另一身衣裳,再次做了伪装。他这趟若是顺利,夜晚就应当能带着谢鲲鹏回到江南艺专了。
“文约兄,阿哥,你们放心。我会请俞蜚声俞兄给你们打电话报平安。”
颜幼卿轻轻一笑,“皞儿都能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蓝靖如回到庄园,我怎么也不能比他弱。”
另两人都笑了。安裕容道:“别忘了安排个人守在艺专,有什么事随时电话联系。”
徐文约道:“江南艺专是谢鲲鹏他们母校,叶苦寒校长又是出名的耿介清流,想来一定不吝援手。”
两人送走颜幼卿,面对满桌狼藉也无心收拾。相对沉默半晌,忽而同时开口。
“文约兄。”
“裕容。”
又同时停住。
徐文约抓起一只卤鸡爪:“你先说,我再吃点儿,别糟蹋了幼卿特地辛苦买回的好东西。”
安裕容把最后一块酱肉塞进嘴里,才道:“文约兄,山雨欲来,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们……恐怕要做好准备。”
徐文约咽下一块鸡爪:“我正想和你说,想个什么法子,暂且避一避。只是……北方不能去,南方么,也不大好去。往西虽然平静,路上却难走,地方也荒凉。咱们有老有小的,动起来不容易……”
“我想……有一个地方,或许不错。”
安裕容慢慢道,“召棠兄前些天跟我定了五十套‘丹蔻弗丝’金箔装。幼卿到处搜罗,给他凑齐了十套。剩下的,本打算换别的替代品,因为时间赶不上。等下一班货轮,得一个半月,但是专人跑个来回,仅需十五天。你说,我要是借口亲自去明珠岛调货,把东西给他带回来,找他要个进出外港口的通行证,他能给么?若时间来得及,我先过去探探路,再给你们发电报。若是情形不允许……正好幼卿从没出过海,一直想去外洋瞅瞅,咱们一齐动身,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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