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齐威王率领群臣诸子,在临淄城外的郊迎长亭为孟子隆重饯行。气氛似乎比迎接孟子时还要热烈。孟子在长亭外下车后,立即被大臣和稷下学宫的诸子们围了起来,关切的问候,热烈的挽留,殷勤的抚慰,衷心的颂扬,熙熙攘攘的围着孟子缠绕飞扬。孟子依旧是一副永远不变的沉静微笑,拱手环视,便将所有的热烈都照拂了一遍。
“百官诸子入席——!”司礼大臣一声高宣,才结束了熙熙攘攘的赞颂和关照。
齐威王在祥和的乐声中拉起孟子的手,并肩走进大石亭,其他百官诸子都在亭外一圈帐篷下的长案前落座。乐声终止,齐威王高声道:“孟夫子至孝大贤,乃天下楷模。今日为孟夫子饯行,来日愿孟夫子早日回齐!”
“愿孟夫子早日回齐——!”一片呼应,也是特别的热烈。
孟子在齐威王身边拱手笑道:“多谢齐王君臣盛情,孟轲永志不忘。”
齐威王举爵,“来,为孟夫子高堂康健,干!”
“孟夫子高堂康健——!干——!”
孟子抱爵环拱,一饮而尽,表示了向齐王君臣的深深谢意。
刚刚入座,上将军田忌从紧挨石亭的帐篷下站起,拱手道:“夫子今日要走,田忌有一事不能自解,尚请夫子赐教。”
孟子笑答:“不敢言教,但尽所能。”
田忌恭谨道:“楚国献来一剑,百官诸子无人能识。素闻儒家辩物治学,博大渊深,当初孔夫子就曾为列国解过不知几多疑难之物,是以敢请夫子辨识此剑,为天下解惑。”
齐威王拱手道:“多劳夫子了。”
“请一观楚剑。”孟子竟丝毫没有推辞。
田忌一招手,内侍用大盘托着一支古剑呈到孟子面前。盘中古剑约有二尺许长,青铜剑鞘上古纹斑驳,有金石古器的神韵。孟子拿过古剑,左手一掂,右手一按剑扣,但闻一阵清越振音隐隐而起,青光乍闪,古剑竟滑出剑鞘一尺许!随着剑身完全抽出剑鞘,一道清冷的光芒在亭中闪烁不定。亭外遥观,竟恍若一面铜镜的反光!群臣诸子不由一阵惊叹。孟子端详剑锋有许,又以手指轻弹剑身,青扬的金声竟嗡嗡绕梁。孟子又用一方白丝巾细细的拭抹了一遍剑身,若有所思的将古剑放回大盘。全场不禁屏息。
“此剑乃鱼肠剑,确系古剑神品。”孟子肯定的回答。
齐威王:“烦请夫子详加拆解。”
孟子从容道:“要说剑器,须说源流。铸剑术源于黄帝时之蚩尤部族。蚩尤以天赐铜料铸剑三千,曾屡败黄帝大军。相传蚩尤部族所铸最有名的剑,是弯月形的‘蚩尤天月剑’,惜乎此剑湮灭后世,渺渺难寻。三千多年后,吴越大山中有神工巧匠欧冶子,善以铁料辅以铜、金铸剑,遂使铸剑术成为一门极深的学问。春秋时又有吴国神工干将、楚国神工风胡子,两门派比肩而立,铸剑术此时达于登峰造极。此三人先后为天下铸成十口名剑,每一口均是稀世珍宝,兵中神品。”
田忌惊讶了,“田忌愧为大将,只知二三,敢问十剑之名?”
“何谓十剑?一曰干将,二曰莫邪,三曰龙渊,四曰太阿,五曰工布,六曰湛卢,七曰纯钧,八曰胜邪,九曰鱼肠,十曰巨阙。其中后五剑分为大三、小二,称大刑三、小刑二。即湛卢、纯钧、胜邪,均为长剑。鱼肠、巨阙,则为短剑。前五剑为雌雄、三名神剑。干将、莫邪为雌雄剑。泰阿、龙渊、工布为三名剑。此谓十剑之名。”孟子不禁说得有些神往。
“十剑落于何处?夫子可知?”齐威王大感兴趣。
“十剑出,天下为之争城夺地,到手则密不示人,是以十剑下落均难确定。越国曾有著名相剑师薛烛,为酷爱剑器的越王勾践相过五口名剑,即大刑三小刑二。可知五剑曾一时落于越国。干将莫邪百余年来未闻出世。其余各剑,也是偶有所闻,倏忽不知其所。”
“楚国特使私下说,这口剑是干将。”田忌脱口而出。
“非也。”孟子摇摇头笑道,“此剑断非干将,有三不是。其一,剑形不是。干将为雄剑,英挺雄长,当有三尺左右。此剑短而稍宽,不足二尺,乃小刑之象。其二,剑锋不是。干将莫邪者,乃夫妇合炼而得名之雌雄剑。妻子莫邪投身入炉,而使铁汁大出。剑成后,雄剑剑锋有纹络斑痕,那是雌剑血泪洒于雄剑所致。眼前古剑虽有纹络,然却在剑身,不在剑锋,且通体有纹,故非干将也。其三,剑音不是。剑为百兵之神。举凡名剑,皆有灵性神韵,遇大奸大恶,则鸣于鞘中;剑鸣通于琴鸣,一旦出鞘,则先声夺人。干将莫邪之振音,不同于任何名剑;匣中警示之鸣,宛如寒风过林,悲鸣低啸;剑身出鞘,则锵锵然若萧萧马鸣;若指弹剑身,则其振音低沉悠长,宛若长夜悲凄。而眼前古剑,则振音清越,余音明朗绕梁,与干将大异。”
“夫子认定此剑为鱼肠,可有来历?”邹衍忍不住高声问。
孟子再度抽出古剑,“此剑,形制短小,为其一。振音清越,为其二。但根本之点,尚在剑身纹络。名剑除干将莫邪有血泪斑外,其余八剑均有不同纹络,且皆在剑身。龙渊纹络如高山临渊,泰阿纹络如流水微澜,工布纹络则如大河巨浪。诸公请看,眼前古剑之纹络屈襞蟠曲,酷似鱼肠,此剑鱼肠之名,正根据纹络之形而来。是以孟轲断定此剑为鱼肠古剑。春秋时专诸刺僚,所用之剑即此剑。专诸藏之蒸鱼腹中,鱼上酒案,此剑竟破腹而立,竟使专诸飞剑杀吴王僚,推出了吴王阖闾,成就一段功业矣。”
年轻的荀况霍然起身,高声道:“天下皆说儒家只通礼乐,怎知孟夫子对剑道如此精深?佩服之至!”
众臣齐声附和,“孟夫子博大渊深,佩服之至!”
孟子对这个年轻的荀况本来就反感,加之众人对他附和,心中更觉腻歪,不由高声道:“儒家教人,文武并进,六艺皆精,何来只通礼乐之事?”
石亭外的孙膑遥遥拱手做礼,“曾闻孟夫子射技超人,敢请夫子一展风采。”
众人知道孙膑久在魏国,而孟子也在魏国有年,孙膑的话断无差错,不由齐声附和,“愿睹夫子射技——!”
齐威王却是大有疑虑,孟夫子虽为大师,毕竟一介书生,如何便能精通箭术?他猛然警觉,是否有人要给孟子难堪?心念一闪,他对孟子笑道:“夫子高才,何在乎鼓勇小技,莫与尔等当真便了。”
孟子本当婉辞,不想听到齐威王的“小技”二字,却猛然想起自己对齐威王讲的“小伎”一辞。当世之人,无不对具有实用价值的学问技能推崇备至,独孟子公然称实用学问为“小伎”,致使天下以为儒家对实用技能与学问一窍不通,常常报以轻蔑的嘲笑,常常也在一些场合公开诋毁儒家。方才孟子已经觉察到,辨认鱼肠剑给齐国君臣带来了震动,此刻他猛然想到,应当真实显示儒家的全貌,改变天下对儒家的偏见!心念及此,孟子霍然起身,“齐王并诸位大人,孟轲今日献丑了。”宽大的布袍一撩,便走出亭外,场中顿时一片欢呼。
郊迎长亭外本是专停车马的空场,田忌立即指挥兵士将车马转移,让出一条宽阔的箭道,树起一座高大的箭靶。齐国群臣诸子一齐兴奋的夹道而立,护卫军兵也站在高处观看,整个箭道被密匝匝包围了起来。齐威王则站在亭外高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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