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昱回到洞里,满腔悲愤地向师父讲了这件事情,又讲了觉通的德性。休宁听罢仰面长叹:“唉,佛祖呵!佛祖呵!怪不得您在世的时候就预言:但由出家弟子无正行故,令正法灭!我因通元寺只问金钱,忙于经忏,才抽身逃离,没想到寻了个芙蓉山,还没把石头坐热,又迎来了借佛捞钱之人!佛祖呵佛祖,你让我到哪里找清净之地呢!”
秦老诌的诌:罗汉榻
咱们都看过《西游记》,都知道唐僧去西天取经,可没有几个人知道,去西天取经的还有一个唐僧。这人是哪里的?是芙蓉山的。
话说唐三藏取经,辛辛苦苦十四年,回来之后皇上高兴,举国欢庆,这里的一个奉梵和尚心想,佛祖的经书多得很,唐三藏只是取回来一小部分,我也去一趟天竺国,再取一部分回来。想到这里,他就在寺里宣布了这一计划,并在佛前发了大愿。全寺僧众都说他了不起,隆重为他送行。
双手合十 第四章(13)
这奉梵和尚是一个人上路。那时候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都已经成了佛,没有人再给他保驾。他不在乎,背了行囊,拄着禅杖,一边化缘一边向西走。当然,他也经历了千山万水、千难万险。宝象国过去了,乌鸡国过去了,车迟国过去了,可是到了女儿国他没过去。为什么?他不像三藏那么坚定,让那里的女人稍稍一纠缠,就掉进了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奉梵在女儿国住了整整三年。这天他拿着镜子一照,发现自己已经两鬓斑白。想想自己是发了大愿去取经的,竟然在女儿国偷欢缠绵三年,真是堕落得可以了。他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再荒唐下去,得继续赶路,就不辞而别偷偷跑了。哪知道,他身子早叫女人掏空,上了路两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了。奉梵和尚想,看来我去不成天竺国了,我回东土大唐芙蓉山吧。这个念头一出,立马有一股黄风刮来,把他轻飘飘地托起来,没过多久就把他送回了这里——修行就是这样,向前进特别特别艰难,向后退特别特别容易。
他回到芙蓉山,师父问,师兄弟也问,说你取的经在哪里?他没有脸面再在寺里住,就一个人住到寺前一块石头上。他把石头西边的山峰称作天竺,白天向它跪拜忏悔,夜里就睡在石头上面。石头上面有两个膝盖印儿,还有一个人身印儿,都是他留下的。奉梵和尚在上面住了几十年,最后死在了这里。人们说,这和尚虽然没经受住考验,没取来真经,可是回来之后忏悔到死,也真是了不起。他没能像三藏那样成佛,但也称得上一个罗汉,所以就把那石头叫作“罗汉榻”。
双手合十 第五章(1)
叠翠山在芙蓉山之南,明洲之西,虽然风景平淡,但它自古以来就是佛教胜地。这儿寺院多时上百,僧人数千,中国佛教史上的一些高僧大德曾在这里留下许多事迹。而今,这里的寺院也还有十几座,僧尼六七百。全山方丈,同时也是省佛教协会副会长的明若大和尚是一位学问僧,他从中国佛学院毕业,很有禅学功底,后又到斯里兰卡留学五年,精通巴厘语经文,发表过大量佛学论文,在海内外都很有影响。十年前,他创建了叠翠山佛学院,亲自兼任院长,向全国招生,自此叠翠山的僧伽教育又为全国佛教界瞩目。
佛学院在叠翠山西面的半山腰,原是一座寺院。改建时保留了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在后院左右各建了一座楼,左边的用作教学和藏书,右边的用作吃饭住宿。学僧们每天四点半起床,五点去大殿做一个半小时的晨时课诵。早课完毕,过堂吃饭,饭后上课。午餐后稍事休息,再上两节课,四点去大殿做暮时课诵。晚饭后两节自习,九点半熄灯就寝。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离开学还有两天,慧昱就回到了学院。这时学僧们多数还没回来,宿舍楼里一片寂静。他走进自己的宿舍,放下包,看到觉通放假时懒得没有收拾、乱得像个狗窝似的床铺,心中积压的那股火气腾地上来,便狠狠地冲床边踹了几脚,一边踹一边咬着牙骂:叫你妈的有钱!叫你妈的有钱!而后,他栽到自己的床上,匍匐在那里急喘着粗气,像一条被激怒了的巨蜥。
有钱怎么啦?有钱就是好!在这个社会,有钱就有一切!
他又想起了觉通以前向他多次讲过的话。
是呵,有钱就是好,有钱就有了一切。你看,人家还没毕业,就已经买下了一座山一座庙,买下了无数僧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住持位子。据说整个怡春市都没有寺院,等到飞云寺建起,觉通这位大住持、大方丈就承担起教化一方的重任了。哈哈,这有多么滑稽,多么荒唐!
但没有办法。在当今,有钱就有了法门,有钱就有了神通。什么五戒十善,什么四摄六度,统统滚一边去。
没有意思。实在没有意思。既然勤奋学习虔诚修行的人还不如堕落者有前途,那我慧昱也干脆堕落掉算啦!
堕落堕落!我去堕落!
慧昱在床上一跃而起,在屋里来来回回急走。
斋堂前悬挂的云板响了,那是招呼学院的师生去过堂用午餐。慧昱坐了四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又从山下爬到山上,此时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他想起,觉通常把肚子饿出响声说成“腹中佛在念《乞食经》”,把去斋堂用餐叫作“给佛上供”。他想,我也给腹中佛上供去,赶快赶快!
佛学院共有四个斋堂,学僧用一个大的,另三个小的,法师用一个,不信佛的老师用一个,不信佛的工作人员用一个。每天的早饭午饭,学僧们都要先举行“过堂”仪式,其他三个不搞。今天,大斋堂里只有十来位学僧用餐,慧昱进去时,他们已经坐成一排唱了起来。慧昱坐下,随他们心不在焉地唱着,眼睛却盯向了邻座面前的那瓶辣椒酱。没出家时,慧昱是很喜欢吃辣椒的,可是出家后师父告诉他,佛祖制戒,出家人要戒葱蒜等“五辛”,辣椒虽然不在“五辛”之列,但也不要吃它,因为修行中的心情平和为佳,而辣味有刺激性,人吃了它会情绪激烈,增长欲念和嗔恚。慧昱一直记住师父的教导,进佛门之后从不吃辣味。而在佛学院,虽然斋堂不供辣味,但师生们个人弄来辣椒佐餐是不被禁止的,因此许多学僧的座位上都常常放着一瓶辣椒油或辣椒酱。尽管这样,慧昱用餐时也对它们视而不见,从不害馋。但今天,当唱念完毕开始吃饭时,他摸过邻座同学面前的瓶子,往自己碗里狠狠地拨了一些辣椒酱,狠狠地夹了一些送进嘴里。几年没吃,他有些受不了,但同时也觉得十分过瘾十分痛快,于是一口接一口吃它,直吃得头上出汗。
吃罢饭出了斋堂,觉得自己心里像揣了一团火,情绪十分亢奋。他跑到院中一棵槐树下,一下下蹦着高撕那树叶。撕几片,塞到嘴里嚼碎了,“啐”地一口吐掉。吐掉了,再撕再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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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 第五章(2)
他看见,吴老师和郭老师正在小斋堂里吃饭,决定等他们吃完,去他们宿舍坐一坐去。
佛学院的主课是佛学,但也有英语、书法、会计、计算机等课。教这些课的老师都是从外面聘请的退休人员。因为他们不信佛,单独住在后面的一个小院,慧昱经常在课下找他们请教。那个教书法的老头最有意思,他将自己的宿舍自题为“绿天庵”,每天晚上都要喝上一瓶白酒,醉意上来便挥毫泼墨,一边写一边说:“怀素何许人也?我也!怀素圆寂一千二百年后转世为我吴聊!怀素当年是草书天下独步,我吴聊今天也是草书天下独步!不信?不信你就看看!喏,喏,这一弯,这一竖,天下谁人能敌?哈哈哈哈!”慧昱知道,吴老师说的“天下独步”肯定有些妄语的成分,因为他在书法杂志上看过一些当代名家的草书作品,那可是自然潇洒、简练含蓄,比吴聊的高出一筹。但慧昱不敢灭他的威风,只转了话题问道:“吴老师,你既是怀素转世,为什么不出家?”吴聊说:“你不应问我,应问怀素为何要当假和尚。他不谈经不说禅,醉来把笔猛如虎,这是出家人的样子么?所以,我转世的时候发愿,佛门不进而傍,禅机不参而悟,明白吧?”慧昱心想:吴老师也真是个人物,他这种作派,或许真是悟透禅机了。于是就更加恭恭敬敬地向他学习。
英语老师是个性格拘谨的白发老头,叫郭正慎。他在大学里教了一辈子英语,十年前曾参加英国一家杂志的征文比赛获奖,收到一千英镑奖金,但他行将就木,却连国门没踏出去一步。退休后,他想无论如何也要自费到某个英语国家走一趟,可是他那工人出身的老婆就是不许,说出国旅游是“烧包”,把他的工资攥在手里一个子儿不给。郭老师气不过,就受聘到佛学院教书,用他自己的话叫作“变相出家”。可是这样也不能清静,他老婆每月都要来一趟,将他那一千元聘金拿走。好在这里饭菜由学校供给,郭老师并没有别的花销。慧昱每去他的宿舍,老头总是抱一本英文版的《瓦尔登湖》入迷地读。上个学期,老头还借给他看了几天。慧昱在英汉词典的帮助下艰难地看了几章,管窥了一下梭罗所居住的那个澄明之境、“西方净土”,心想,郭老师也真是可怜,他的瓦尔登湖在哪里呢?
二位老师吃完,路经这里向宿舍走去。看见慧昱蹦得老高,吴老师喝彩道:“好一个旱地拔葱!”慧昱急忙转身向他俩合掌问讯。郭老师问:“慧昱,还没开学,怎么早早回来啦?”慧昱说:“你们两位老师不也回来啦?”吴老师哈哈笑道:“是呀,我们也早早回来啦。我是想回来搞创作,郭老师呢,是躲家里那位夜叉女!”郭老师老脸通红,摆摆手在前头急急走了。吴老师一边走一边向慧昱讲:“不知道吧?郭老师在跟老婆闹离婚呢。”慧昱听了很惊讶:“那么大年纪了还闹离婚?”吴老师说:“老郭实在受不了他老婆的管束,非要把婚离掉,在有生之年攒一笔路费,去游一个英语国家不可。”慧昱想想,这郭老师也真是个苦人,现在受的是“求不得”和“怨憎会”两苦。他不便对老师的生活发表评论,就说:“吴老师,有一段时间没看你写字了,这会儿去看看好吗?”吴聊说:“好哇,来吧!”
来到吴老师的“绿天庵”,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慧昱知道,嗜酒的吴老师不好意思把酒带到斋堂,自己便在饭前喝上一些,墙角的空酒瓶扔了一堆。吴聊这时拍拍书案,说:“慧昱,想看我创作是吧?你想看我写什么?”慧昱不假思索:“当然是狂草啦。”吴聊将袖子一撸:“好!笔墨伺候!”慧昱急忙倒墨铺纸。那边,吴聊从橱里摸出一瓶酒,拧开盖儿,向嘴里“咕嘟咕嘟”灌上一气,打几个酒嗝,抄起笔来叫道:“吴老汉,吴老汉,不谈经,不说禅!秃笔一支扫天下,书界英雄尽汗颜!徒弟,你看好喽!”说罢,他将笔饱蘸了墨汁,“啪”地戳在纸上,稍作停顿,而后笔走龙蛇,再不抬起,转瞬间便挥洒出一幅极为狂放的草书作品。慧昱看看,他写的是苏东坡的名句:“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他全身一阵发热,说:“吴老师,你让我学一学好不好?”吴聊将笔搡给他:“好好好,跟我学没错!”慧昱接过笔,照葫芦画瓢写了起来。但写完看看,比吴老师写得差远了。他说:“弟子真是愚笨透顶。”吴聊把眼一瞪:“你不喝酒,怎么能得到我的真传?”慧昱便向桌上的酒瓶看了一眼。吴聊说:“喝一点试试吧,人生难得几回醉嘛。”慧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摸过酒瓶,向嘴里灌了一气。酒下了肚,肚里积压的那团火便更旺了。他将吴老师写的那幅字再看一遍,然后把它拾到一边,自己也“唰唰唰”写了起来。写完最后一个“花”字,吴聊将手一拍:“好!大有乃师之风!”慧昱看看,自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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