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的妻子玛克辛有天夜里下班到家后,发现他又喝醉了,正在骂他们十五岁的孩子比衣,她就赶他走。L。D。和女儿当时坐在厨房里的餐桌前,在吵架。玛克辛都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手袋或者脱下大衣。
比衣说:“告诉他,妈妈,告诉他我们谈过的事。是他脑子里的问题,不是吗?如果他想戒酒,就只用告诉自己停下来。全都是他脑子里的问题,一切都在脑子里。”
“你以为就那么简单,是吗?”L。D。说。他把酒杯在手里转动,但是没喝。玛克辛凶狠地盯着他,让他感到不安。“那是屁话。”他说,“你根本不了解的事别瞎掺和。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于一个整天坐在那里读星座杂志的人来说,不容易让人对他的话当真。”
“这跟星座根本没关系,爸爸,”比衣说,“你用不着来侮辱我。”比衣已经有六个星期没去她那所高中上学了,她说谁都不能强迫她再回学校。玛克辛说是这一连串悲剧中新加的一桩。
“你们都别说了好吗?”玛克辛说,“我的天,我的头又疼了。这真是太过分了。L。D。?”
“告诉他,妈妈。”比衣说,“妈妈也这样认为。如果你让自己停下来,你就能停下来。大脑什么都能做。如果你担心谢顶、掉头发——我不是说你,爸爸——头发就会掉。全是你脑子里的问题,任何有常识的人都可以告诉你。”
“糖尿病呢?”他说,“癫痫症呢?大脑能控制那个吗?”他在玛克辛的注视下端起酒杯,干掉了那杯酒。
“糖尿病也是。”比衣说,“癫痫症,什么都是!大脑是最重要的器官,你让它干吗它就能干吗。”她从桌子上拿起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根。
“癌症,癌症呢?”L。D。说,“它能让你不得癌症吗?比衣?”他觉得这句话也许驳倒了她。他看着玛克辛。“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说起这个来。”
“癌症,”比衣说,为他的天真而摇了摇头,“癌症也是。如果一个人不害怕得癌症,就不会得上癌症。癌症从大脑里面开始,爸爸。”
“疯话!”他说着用手掌拍了一下桌子,烟灰缸跳起来。他的酒杯歪倒后滚向比衣。“你疯了,比衣,你知道吗?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屁话?就是那样,是屁话,比衣。”
“够了,L。D。。”玛克辛说,她解开大衣的扣子,把手袋放在台子上。她看着他说:“L。D。,我受够了,比衣也是,每个认识你的人都是。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我想让你离开这里。就今天晚上,就这一分钟。我这是在帮你啊,L。D。。趁他们还没有来把你放在一个松木箱子里抬出去,我要你现在就离开这里。我想让你走,L。D。。就现在。”她说,“有一天你会回想这件事。有一天你会回想这件事还会感谢我。”
L。D。说:“我会的,不是吗?有一天我会回想。”他说,“你是这样认为的,对吗?”L。D。哪儿都不想去,不想在一个松木箱子里被抬出去还是怎么样。他的目光从玛克辛身上转到一罐泡菜上,从午饭时就一直在那里。他拿起那罐泡菜扔过冰箱,扔出了窗户。碎玻璃哗里哗啦地掉在地板和窗台上,泡菜飞到了寒冷的夜里。他抓紧桌子边。
比衣从她坐的那把椅子上跳开。“天哪,爸爸!你才是疯了。”她说。她站在她妈妈旁边,张着嘴小口喘气。
“打电话报警吧。”玛克辛说,“他有暴力倾向,出来,别让他伤害你。打电话报警。”她说。
她们开始从厨房里退出去。有一刻,L。D。荒唐地联想到两个老年人在后退,一个穿着睡衣和浴袍,另一个穿着直到膝部的黑色大衣。
“我走,玛克辛。”他说,“我走。马上。这正合我意,反正你们都疯了。这里是一所疯人院。世界上还有另外的生活。相信我,这并不是唯一的生活。”他能感觉到从窗户吹进来的过堂风吹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手还放在台子边上,一边说话一边让桌子来回晃动。
“我希望不是。”玛克辛说。她到了厨房门口站着,比衣从她身边绕过去,到了另外一个房间。“上帝为证,每天我都在祈祷会有另外一种生活。”
“我走。”他踢了一下所坐的椅子,在桌前站了起来,“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让我记得你的理由,L。D。。”玛克辛说。她这时在客厅里,比衣站在她旁边。比衣不敢相信地看着,吓坏了。她一只手的手指抓着她妈妈的大衣袖子,另外一只手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天哪,我们只是说说而已。”她说。
“现在就走吧,滚,L。D。。”玛克辛说,“这里的房租是我付的,我要你走。就现在。”
“我走。”他说,“别催我。”他说,“我走。”
“别再做别的什么暴力事情,L。D。。”玛克辛说,“我们知道你砸起东西来有力气。”
“离开这里,”L。D。说,“我要离开这所疯人院。”
他进了卧室,从橱柜里取出她的一个手提箱。那是个褐色的人造革旧箱子,有个扣环已经坏了。她以前在里面装满羊毛衫拎去大学。他也上过大学。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在另外一个地方。他把箱子扔到床上,开始把他的内衣、裤子、长袖衬衫、羊毛衫、一条带铜扣的旧皮带、他所有的袜子和手帕全都放进去。他从床头柜上拿了几本杂志来看。他拿了烟灰缸。他尽量把什么都放进箱子,只要能塞进去。他把箱子好的一边弄紧,把皮带拴好,然后又想起浴室里他的东西。他找到了放在橱柜架子上的塑料剃须用品袋,在玛克辛的帽子后面,那是一年前左右,比衣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把他的剃须刀、剃须膏、滑石粉、去味棒和牙刷放进去。他也拿了牙膏。他能听到玛克辛和比衣在客厅里小声说话。他洗了脸,用了毛巾之后,把香皂放进剃须用品袋。接着他又加上香皂碟和水池上方的玻璃杯。他想起来要是他有一些餐具和一个锡盘,他就能过上一阵子。他拉不上剃须用品袋的口,但是他一切都准备好了。他穿上大衣,拎起手提箱。他进了客厅,玛克辛和比衣住了口,玛克辛搂着比衣的肩膀。
“这就再见了,我想。”L。D。说完等了一下。“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除了说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他对玛克辛说,“不管怎么样,这不是我计划好的。还有你,”他对比衣说,“你和你的疯狂想法。”
“爸爸。”她说。
“你干吗要专门挑她刺?”玛克辛说,她抓着比衣的手,“你对这个家庭的伤害还不够多吗?走吧,L。D。,让我们安静一会儿。”
“它在你的脑子里,爸爸,要记着这一点。”比衣说,“你到底要去哪儿?我能给你写信吗?”她问。
“我要走了,我只能说这么多。”L。D。说。“任何地方,离开这所疯人院。”他说,“这是主要的。”他最后看了客厅一眼,把手提箱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里,把剃须用品包夹在腋下。“我会跟你联系的,比衣。亲爱的,对不起,我发脾气了。原谅我,好吗?你会原谅我吗?”
“你把这里变成了疯人院。”玛克辛说,“如果它是所疯人院,L。D。,是你把它变成这个样子的。是你。记着这一点吧,L。D。,不管你去哪儿。”
他放下手提箱,把剃须用品袋放在箱子上,站直身子面对她们。玛克辛和比衣后退了一步。
“别再说什么了,妈妈。”比衣说。然后她看到牙膏从剃须袋里突出来。她说:“看,爸爸拿了牙膏。爸爸,够了,别拿牙膏。”
“他可以拿。”玛克辛说,“让他拿吧,还有别的,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只要他离开这儿。”
L。D。把剃须用品袋夹回腋下,又拎起手提箱。“我只想说另外一件事,玛克辛,听我说,记着,”他说,“我爱你,不管怎样我都爱你。我也爱你,比衣。我爱你们两个。”他站在门口,在他也许是最后一次看她们时——他相信是这样——感觉自己的嘴唇上有刺痛感。“再见。”他说。
“你称这为爱吗,L。D。?”玛克辛说。她松开比衣的手,攥紧了拳头。然后她摇摇头,突然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她盯着他,然后垂下眼睛,看着脚旁的地板。
他震惊地想到他将就这样记着这个夜晚,记着她。他惊恐地想到再过几年,她也许会像是一个他想不起名字的人,一个身穿长大衣、垂着眼睛、默不作声地站在亮着灯的房间里的人。
“玛克辛!”他叫道,“玛克辛!”
“爱就是这样吗,L。D。?”她盯着他说。她的眼神可怕而深邃,他尽量久地盯着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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