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大学本科以上学历。
第二条:三年以上相关工作经验。(也就是说必须做过编辑、记者)
第三条:发表过十万字以上的作品。
如符合以上三个要求,应聘者可在三个月内将简历和作品复印件寄往武汉知音杂志社总编室。
这三条要求里,也就最后一条我能勉强符合。这道希望之门,对我来说是一道门槛太高了。
回到上海之后,我度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辗转反侧地考虑是否该向《知音》毛遂自荐。大名鼎鼎、全国发行量第一的《知音》杂志,会把一个小学毕业生放在眼里吗?人家会不会看到我简历,就把它塞进了垃圾桶,同时鼻子里轻蔑地“哼”一声:开什么国际玩笑,小学文化也想当著名杂志的编辑、记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勇气像潮汐一样鼓起又落下,落下又鼓起。
终于,我想通了:无论结果如何,我要尝试,我要争取!如果连尝试都不去做,何谈成功的希望?有时候,机遇只给你一丝门缝,关键是你是否有勇气去推开它。机会,有时就是一列失不再来的末班车,如不及时搭乘,将会遗憾终身。尝试很简单,只需勇气。
于是,我将我所有发表过的作品全都复印了一遍。然后装订整齐,用特快专递寄往《知音》杂志社总编室。但是,我没写简历。不是忘记,而是故意没写。我希望《知音》杂志社的领导被我的文章打动,而忽略我的学历。邮走资料后,我虔诚地合十祈祷——命运之神啊,请你垂青我吧!
就在我为将来的命运默默祈祷的时候,我接到中央电视台《半边天》节目编导沙碧红的电话,她说是看到《新民晚报》上刊登的《打工妹飞出国门》的消息知道我的,想约我做一档节目。原来,就在我飞往香港和泰国参加笔会的同时,《新民晚报》有个记者不知从哪里得到这条消息,写了一篇通讯,让全上海人都知道:有个仅仅小学毕业的农村打工妹,因为勤于笔耕,被全国著名的《知音》杂志社邀请出国旅游……我回到上海后才知道,“赵美萍”三个字几乎在上海家喻户晓了。我成了上海打工一族的佼佼者,成了所谓的“名人”。
沙碧红开门见山地说,她看了我写的刊发在《知音·海外版》的《打工妹难嫁上海人》那篇文章,她想以此文为主线,拍摄一组打工妹在上海的打拼和情感经历。我是其中最主要的一个打工妹代表。
上电视啊,而且是中央电视台。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采访是在我的小屋里进行的。狭窄的房间令摄像师赵布红先生十分犯难。最后,他们让我坐在床上,赵布红将摄像机固定在床对面的角落里,而他自己只能委屈地蜷缩着了。
令我难为情的是,我几乎没什么漂亮衣服。沙导在我简陋的衣柜里翻来翻去,只翻出一件白衬衫,配上石川先生送我的那条格子裙裤,加上一条背带,稍微有点洋气的样子。但因为是坐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显得臃肿。我暗暗懊悔,早知道这样,该去买件新衣服的。
第一次面对镜头,我紧张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说话词不达意,结结巴巴,沙碧红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喊停,一次又一次让我放松点,自然点,不要紧张。我想放松,但是灼热的灯光烧烤着我。我不得不频频喝水,使自己放松,但喝水时拿杯子的动作又是那么生硬做作……唉,天生不是做演员的料。我不由想起一句话:生活本没有导演,但我们每个人都像演员,为了合乎剧情而认真地表演着。
第一天整整拍了四个小时,直到深夜,总算拍完了一部分。沙导说第二天还要去拍服装厂,她已经和服装厂的王厂长和潘厂长都联系过了。
我一夜未眠。因为太过激动和兴奋,我的偏头痛又犯了。每次犯病,左边的脑袋里就像伸进了一只钩子,不停地在里面钩动着神经。有时候,又好像血管堵塞了一样,沸腾的血在表皮下突突地跳着,像要寻找一个缺口,喷薄而出,粗涨的血管隔着皮肤清晰可见。每当偏头疼发作时,百服宁就成了我的救命药。
但是,这天的头痛有点蹊跷,我吞了一颗百服宁,用拳头抵着额角,想努力睡过去。可脑袋像一座急于喷发的火山,沸腾着,狂暴着,折腾得我死去活来。我只得爬起来,昏沉沉地再服了一颗百服宁。从此落下祸根,每次头痛,总要两颗百服宁才见效。
又想起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难道注定所有“天才”都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成正果吗?
第二天的采访十分顺利,出乎我的意外,服装厂领导还设宴招待了沙导一行。有半年没见面的石川先生左右端详我,说我变了,变得自信而有气质了。我笑着对他说:“这都是您教我的啊。去年您给我送行时候,送了几句话给我,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有些话,是值得铭记一生的。有些人,是值得敬重一生的。无论我走到哪里,我永远铭记与敬重着那些指点过我人生迷津的人!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指点别人的缺陷,修复别人的自信的。惟有那些值得别人指点的人,才能获得如此幸运。
采访过我之后,沙导接着采访了我的两个朋友,毛毛和阿华。毛毛是来自江苏海门的女孩,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她身材高挑秀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会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但她的内心却充满对爱情的惆怅和忧伤。在上海几年,与上海男人谈过几场有始无终的恋爱,最后都因为自己是个外来妹而无疾而终。
另一个朋友阿华,在我们这帮打工妹里算是十分成功的。来自福建的她不仅在上海开了一家“胎发笔”公司,有房有车,最令人羡慕的是拥有一份美满的爱情。
本来,计划中还要采访我的另一个朋友洪泽的,可惜她是个聋哑人,无法在镜头面前顺利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故事,所以作罢。但洪泽的奋斗故事比我们任何人都值得书写,从她的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优秀的品质。她的人生经历也曾给过我巨大的精神鼓舞。
洪泽出生在东北齐齐哈尔市,幼年丧母。从小她就十分聪慧,在做编辑的父亲的指导下学习绘画和舞蹈,后来她考上了长春大学工艺美术系。大学毕业后,她来到上海打工,在浦东一家中日合资的玻璃艺术品公司做刻花工。经过数年努力,洪泽从小小的刻花工慢慢晋升到为高级设计师。她设计的玻璃工艺品远销海内外,深受圈内人士好评。她多次被“评为上海市优秀外来务工青年”、“首届中国优秀外来务工青年”、“全国自强模范”等荣誉称号。还曾受到过江泽民总书记的接见。她是继张海迪之后又一位令人钦佩的“残疾明星”。我和洪泽在一个外来工的聚会上认识以后,便成了好朋友。见面的时候,我们就用纸和笔交谈。分开的时候,我就给她打传呼留言。我们约定见面的地方永远是淮海路陕西路口的百盛百货公司门口。
不会说话的洪泽内秀而腼腆,聪慧而善良。和她在一起,你会感到宽容与博爱,宁静与祥和,谦恭与上进。她永远不会抱怨人生的不美好,永远不会指责他人的不对,永远不会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她只知道感恩,只知道学习,只知道善待她人。虽然后来我们天各一方,我们依然会通过手机短信、QQ和电子邮件联系。只要我一回到上海,我们是一定要见面的。
我后来把洪泽的故事写了下来,发表在了《知音》杂志社上。让更多的年轻朋友从这个身残志不残的女孩身上吸取力量,得到启迪。
我为有这样一个朋友而骄傲。
当时,在上海有四百多万名外来工,而我们几个打工妹的奋斗故事只能算是沧海一粟。那时,我也根本谈不上成功。我认为自己真正的成功,应该是成为《知音》杂志社的编辑、记者以后。对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打工妹来说,这才是她真正的人生高峰。
仿佛天意注定我的命运在1998年这个平淡无奇的春天苦尽甘来。《知音》杂志社总编室主任钱钧来电话通知我去面试了,他说老总对我写的文章十分欣赏。在全国各地上千名应聘者里,我是为数不多的十多个得到面试通知的幸运儿之一。钱主任让我赶快将自己的简历传真过去,在所有应聘者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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