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香港,做那十拿九稳,获利倍蓰的四川丝茧,居然会一票蚀了美金十万,这一蚀蚀得杜月笙旧病复发,从此与氧气罩结上了不解之缘,因此很有一段时期,杜月笙绝口不提做生意赚钿的事。曾有一次朋友说起逃难来香港的人一天天增多市面祇有越来越热闹,─杜先生何不投资开一片影戏馆将来一定可以赚大钱。殊不料杜月笙一听就双手直摇,说是:
「算了算了,在上海几十年我都不曾做过戏馆,岂有到香港来开戏馆的道理?」
又有一次是刘鸿生的提议,在他尚未回返大陆之前,他计划在九龙开一家织布厂大规模的生产。他有意请杜月笙投资合营,计划书和预算表都拟好了,但是当他去坚尼地台见杜月笙,两人切实研究的时候,杜月笙沉吟许久,结果依然是摇头推托,他告诉刘鸿生说:
「我还记得当年日本人攻香港,由深圳打九龙,简直是迈一步就跨过来了。如今的情形和当年差不多,九龙离深圳太近,在那里设厂,一旦九龙有事,可能全部泡汤。」
其实呢,大陆沦陷以后,逃难到香港的上海朋友,「炒金」炒得倾家荡产的比比皆是,拿出远大眼光建立事业,或者从事贸易的确不多觏。一般人都在徘徊观望看风色,抱定了一个「共产党闹不长」、「过歇时还是回上海」的打算。经常到坚尼地台杜公馆来请安的恒社子弟,到是袁国梁还不曾和生意往来断了关系,他得着机会便小做做,多少赚点钱来贴补家用,有一次袁国梁又去探望老夫子,师生二人谈起了「苦经」,杜月笙一声浩叹的说道:
「坚尼地台这边随便怎样紧缩,至少也要五万多块港币才够,我一生一世不曾算过家用度,唯有格一段辰光越算就越心急。」
袁国梁便请老夫子宽怀安心,免得焦躁灼急影响了毛病,不管将来的情形怎么样,他想最低限度的生活问题总归容易解决。
讵料杜月笙突如其来的问袁国梁:「国梁,你最近都在做点啥个生意?」
「有时候做做股票,有时候做做棉布。」
紧接着又问一句:
「赚铜钿吗?」
「说不一定,」袁国梁一声苦笑:「香港不比上海,眼光不大容易轧得准。」
闲来无事做做生意
于是杜月笙便关照说:
「你跟荣尔仁两个,给我留心留心看,有机会就帮我做两票。」
袁国梁忙应声是。杜月笙又带笑的添上一句:
「顶好眼光轧准点啊。」
隔不多久,袁国梁急于为老夫子效力,轧准了买进一笔股票,可以赚个几千美金,他决心帮杜月笙做五十张,但是到坚尼地台去禀告师门时,忽又心生犹移,老夫子交代过他:
「眼光要轧准」,万一轧不准做蚀了时又将如何?因此他决定把话说得含含混混,祇是告诉杜月笙他已代做了某某股票五十张,买进的价钱是多少,时间在某月某日几点钟。杜月笙听袁国梁说了,立刻便命人开支票,归还押金。
于是袁国梁便连称不必,他说他齐巧有一笔多余的头寸,这笔押金就由他垫着好了。他的用意是倘使自己眼光不准做蚀,他便自己赔出差额,算是他自家做的,杜月笙那边就说当初老夫子也不曾拿出押金来,那能可以说一定归杜月笙的哩。
帮老夫子做生意,比自己投机、赌博更加紧张,好不容易等到某某股票涨价,涨到了相当的程度,袁国梁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立向老夫子请示,马上拋出。事后一算,便在这一进一出之间,袁国梁果然轧准了,他替杜月笙赚了几千美金。
旗开得胜,赚了铜钿,袁国梁再替老夫子做生意时,胆量就比较壮些,过不多久他又满脸喜色的到了坚尼地台,通知老夫子说:
「细布的价钿,大有窜高之势,很可以趁此机会,做它一笔。」
杜月笙的答复很简单,他笑了笑说:
「祇要你认为可以做,尽管放手去做好了,要多少本钱?早日通知我一声。」
袁国梁再出去把四面八方的情形再摸一摸,前途依旧乐观,他做了个预算,再去知会老夫子,计需资本若干。但是他到坚尼地台那天杜月笙正喘,医生说他无法会客,袁国梁便留下了话,又说本钱的事请老夫子千万不要摆在心上,仍还是由他垫付,随便什么时候归还都无所谓。
然而,卽令杜月笙病情加剧,他辗转床第依然忘不了这件事,他认为头一次做生意由袁国梁垫本钱,赚了几千美金送来,在他来说等于白拿,因此颇不心安。这一回他决计不肯再做「无本生意」,于是老早便叫人开好了支票,凑巧吴开先在他喘势稍减的时候,经医师许可直到病榻之前探问,杜月笙便托吴开先,把这张文票带去转交给袁国梁。
袁国梁收到了支票,买进若干细布的事已成定局,但是大事不好,在他原以为轧得极准,毫无问题的一桩生意,竟由于临时发生意外的因素,引起了细布的跌风。幸亏袁国梁机警小心,当机立断,火速的将已购细布脱手,然而临交割的时候一算帐,他代杜月笙做的这一票还是蚀了将近三万港币。
三万港币,在杜月笙和袁国梁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数目,不过袁国梁回家想想,心中还是十分懊恼,他怎么就能帮老夫子做生意做蚀了本,何以自己的眼光不曾看准?他回忆头一票股票生意赚了几千美金,他在坚尼地台吃中饭的时候当面交给杜月笙,当时老夫子是何等的开心。如今这第二票蚀了三万,他明晓得杜月笙听后必定一笑置之,但是他总觉得难以启齿。
他作了最后决定,赔了的三万港币算在他自己名下,另外再贴五千港纸,就说是赚来的,图个老夫子病中多欢喜一次。
然而当袁国梁向杜月笙报帐,双手奉上「赢利」五千,杜月笙那时喘势较松,精神略好。他听完袁国梁的报告,顿卽哈哈一笑,笑后望着怔愕惊诧的袁国梁,字字着力的说道:
「国梁,这五千港纸你收回去,然后你告诉我,这一票究竟蚀了多少?」
袁国梁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想莫非老夫子有未卜先知之明,他躺在床上,怎知道这票细布是蚀了本的呢?但当他瞠目结舌,格格不吐,杜月笙又在向他讲解了:
「我只有大约末子一个想法,这票生意要是赚铜钿,绝对不止赚三千五千,赔了的话呢,数目必定可观。你为了使我开心,多一半祇会说赚的多,决不会讲稍许赔了一点点,赚九千你会给我添成一万,赔一万你会反说赚了几千,然后将赔了的和给我的一概算在你自己账上。国梁,你说我讲得对吗?」
师门尊严,何况杜月笙又是剖析得如此清晰透澈,袁国梁不敢再「欺师诳上」,他祇好坦白承认,赔得不多,祇不过二万八九千。
把这一次的账交割清楚,杜月笙莞尔一笑的说道
「国梁,做生意的事你不能再揽了,否则的话,你一家一当,岂不都要赔光?
自民国初年杜月笙「立业成家」起,他的原配沈月英进了上海八仙桥钧复里杜家的门,杜月笙家便有专司会计、出纳的账房先生。莫要说是杜月笙,卽连沈月英,以及往后相继进门的孙氏、陈氏、姚玉兰和孟小冬,杜公馆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将近四十年里,从来不曾有谁管过家用账。
然而三十八年五月以后,香港坚尼地台杜公馆,不但账房先生一席虚悬,而且会计、出纳,一概乏人负责。杜公馆要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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