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之前,亿万妖魔罗列,又有伤心海上,帝庙巍巍,一轮火珠如日方中,玄鸟旗猎猎张扬,妲己、穆善才、八幡三人在船头抚琴弄箫,悲歌不绝,四周遭魔云妖气如烟雾一般,结成城楼营寨,绵绵不绝,占满东、北、西三方,李世民与左右群臣三军五百万将士见了,无不变色。
皇帝左右近卫上前扶起司马承桢、罗公远、叶法善、张万福等人,司马承桢运功数转,气息稍匀,流泪言道:“妖魔势大,诸位宗师与师兄弟俱已身殉,五位上帝祖师也已回天去了。”
啊!众人大惊,长孙无忌道:“究竟是何等样的魔头,是何来历,上帝祖师竟也不能相敌?”司马承桢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陛下,我等已无能为,请陛下速速退军,庶几可保社稷根本。”这后一句话,却是对李世民说的。
李世民苦笑道:“不想形势丕变若此,这当口我便想退军,恐已是来不及了。”他话音方落,东、北、西三边号角便即吹动,亿万尸神妖魔结集,缓缓向燕山进逼。
号角声中,牛鸣宏远,蚩尤乘白牛,足步虚空,徐徐向前。
“李世民,你今己穷途末路,还不归降么?”蚩尤声音不大,却远远传将出去,不但五百万唐军听来如在耳边,纵是远至幽州城中军民,亦是听得清清楚楚,俱各疑怪不提。
蚩尤身周魔气虽深,容貌宛然一如承乾旧时,长孙无忌哪里知道此中关节,只道他仍是承乾,被丘处机等人蛊惑,堕入妖道,提气喝道:“孽子,你不知从哪里学了些妖法,又结识得这些妖人,竟而昧了大义,助魏逆唐,今又逼父归降,可谓天地不容。”蚩尤听了此言,也不动怒,轻轻冷笑道:“却不知玄武门里,临湖殿前,却是谁人弑兄逼父?长安市上,谁人连杀十侄,连无知小儿也不放过?”玄武门之变,乃唐廷大忌,蚩尤却于此时当众宣扬,长孙无忌被他一番抢白,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蚩尤,口中只道:“孽子,你……”
蚩尤也不再理会他,转头向李世民道:“李世民,你是降也不降?”李世民脸上倒无多少激愤之色,淡淡道:“承乾,我若不降,你又当如何?”蚩尤道:“你若不降么,也不如何。”将手掌翻转,五指垂下,轻轻一握,李唐左军一百万,一时俱化为滔滔血海,蚩尤再将手往右一张一握,右军一百万,一般也化为千顷血浪,那血海凝在空中,不过一瞬,忽而向四下里奔流开去,浓重的血腥味随风弥漫,燕山上血光冲天。
黑影闪动,申公豹一言不发,秉幡而出,连挥数挥,腾腾血海波涛化为一道血瀑,汩汩流入幡中,世间再无一点痕迹,只见那幡饱饮了数百万生人鲜血,幡尾微微拂动,其上血色翻腾,便如随时要滴落一般。李唐群臣哪里见过这种手段,二百万强兵,在蚩尤手下竟是全无抵抗之力,连蝼蚁也是有所不如,一时间前、中、后三军震惊之下,一时间竟忘了出声,也不能动弹。
“你如不降,”蚩尤随手指点,燕山诸峰,座座化为齑粉,似流沙般簌簌崩塌,“我便尽杀汝麾下三军,再将唐土十道四百州百万里地方,俱为劫海,你看如何?”
蚩尤这般说来,浑不着意,世间万类生灵,在魔主眼中看来,原本不及草芥尘沙,便杀尽了,也没什么。李世民见此情形,面色灰白,嗒然若丧,半晌,缓缓说道:“我可归降,只是你须放过我大唐儿郎与四百州亿万无辜百姓,不然,我有死而已。”蚩尤曰:“可。”李世民道:“你不可失信。”蚩尤曰:“吾自有生,从不食言。”李世民咬了咬牙,下的马来,果真跪倒在地。
当是时也,满天上阴云汇聚,遍空间雷鸣电闪,无边暴雨如天河倒泻,哗哗直下,冷透衣甲,蚩尤冷笑道:“贼老天,你做什么张智?”顶上血练也似一道大赤气直透九霄,满空阴云霎时破开一个大窟窿,金黄色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
唐军与群臣被冰冷的冻雨一淋,登时清醒过来,见李世民下跪,万军铠甲振响,叩首哭喊曰:“陛下万乘之躯,天子至尊,怎可对小儿下跪?妖魔虽然猖獗,我等也愿为陛下奋力一战,杀身无憾。”李世民转身向着众人,亦是泪流满面:“我大唐上下,俱是大好男儿,今日若是两军阵前,一刀一枪,马步厮杀,世民愿随三军共战大敌,纵然一齐战死,那原也算不得什么。奈何今日之事,大家亲眼所见,实非人力所能相抗,我大唐儿郎虽死无益,但留得我大唐万民有为之身在,世民一己荣辱何足道哉?”三军不忍,叩首泣血,又以佩刀刺面,满面鲜血和着雨水流下,轩辕台下碧壌为红。
李世民悲泪长流,伏地向三军曰:“世民昔在太原,逢隋之乱,天下涂炭,乱军并起,譬如烟尘。当其时也,世民在幕府,仰观北斗,发下大愿,有生之年,必当芟夷大难,弭平域内,还百姓以清平,为此率领幕府儿郎,征战四方,大破各路反军,遂有唐家天下。”
“又自商末以来,千七百年,四洲分崩,万种流离,战事无时或已,百姓代代不得安乐,世民乃立大志,必欲先武后文,混一四维,戡定九州,建理想之国,肇万世太平,使我生民永享安宁,再不受战火之苦。玄武门之变,世民弑兄逼父,我母亲执长鞭,笞我于渭桥之上,十四年来,世民心中愧疚无时或已,只因心头有这番大愿,世民亦不曾后悔,不想天不佑我,遭此劫厄,这番心愿料已不能达成,若再令数百万儿郎无谓横死,世民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悟空与百万群妖结阵于燕山西面,听了这番言语,心中若有所动,暗暗点头叹息:这李世民一介凡夫,却有这番雄心,倒是十分难得。奈何生不逢时,却可惜了,怎地言说?吩咐大金鹏王:“领群妖先回摩云城,我却要上天走一遭。”也不与蚩尤招呼,大金鹏王遵悟空之命,领着十万大山中百万群妖,阴风滚滚,半云半雾,起在空中,径自向西去了,悟空一个筋斗,金光一溜,翻上重霄,便向二十六天影照天上来。
影照之天,散旷清寒,茫茫亿万余里,只有一轮青白色的圆月孤伶伶悬在空中,澄辉万古,却也寂寞万古。
月轮之上,光景亘古不变,永远是苍苍莽莽,荒凉孤寂,一片流沙砾石,不见尽头。此刻流沙之中,有白光万道,剑炁千条,七星照耀,帝钟响亮,鲲鱼长鸣,火龙翻滚,飞腾十余万里,杂以声声闷吼,又有黑气弥天。
白石孤峰之畔,无边云气氤氲弥漫,彻骨的奇寒扑面而来,大梭罗树绿叶婆娑,亿万枝条如活物一般嘶嘶作响,在空中疯狂扭曲飞舞,重重叠叠,遮天蔽日。梭罗树下,有一座宫殿,宫门上悬着一张大榜,榜上有六个冰青色大篆:广寒清虚之府。广寒宫前,乙事主现了天蓬真君真形,身高万丈,四头八臂,摇动帝钟,震撼月轮,梭罗树无数枝干仿佛条条青色长鞭,厉响如啸,不住向天蓬后背重重击落,只打得天蓬背后彤甲碎裂,脊背上条条鞭痕中有霜白色的火焰汹涌燃烧,天蓬浑然不觉,八臂齐摇,挥动斧钺,清光起落,一斧一斧,重重劈向广寒宫宫门玉蟾锁上,那玉蟾口吐金光,宝焰飞舞,迸起数千万丈,密密交织如罗网,一任天蓬击打,只是岿然不动,然而天蓬并不气馁,持斧猛砍不已。
天蓬在此砍斫玉蟾锁,树下闷吼不绝,有一无头汉子,精赤着上身,腔子中冒出条条黑气,肚腹鼓涨收缩间,发出阁阁之声如蛤蟆,抡着一柄青铜巨斧,追逐着一名如莲花般俊美无双的少年童子,泼风般胡乱砍杀。
那童子足蹬风火轮,腰缠混天绫,掌中挺一杆火尖枪,宝焰光明,正是哪吒。只见哪吒脸有泪痕,绕场奔走,只时时将火尖枪架隔那无头人铜斧,并不还击,觑得空隙时,更将九龙神火罩祭起,九条火龙龙吟震动,身展数千丈,飞绕空中,缠住那梭罗树,口喷烈火,赤焰旋转飘腾,九头赤龙乃火中之精,梭罗树乃阴寒之气,两两相敌,虽不能使梭罗树真个燃烧起来,却也颇耗此树元气,打向天蓬后背的枝条便有些软弱,天蓬脊背疼痛稍减,更是奋力挥动斧钺,玉蟾锁虽仍旧完好如前,门前空气却如阳光下的冰层一般,渐渐有了些皲裂痕迹,发出微微的噼啪爆裂声,慢慢扩大、延伸。
天蓬大喜,后退数千里,身形晃动,依旧变为大白猪形象,浑身肌肉贲张,长长的尖利獠牙突出唇外,一道一道青色的电流在全身毛孔中旋动奔流,猛然狂吼一声,发足狂奔,重重撞上广寒宫门。
喀喇!广寒宫猛地摇晃了一下,寒玉雕成的宫门上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却仍然未曾崩落倒塌,天蓬又复退后,低头弓身,前蹄在沙砾间狂刨十余下,只刨得白沙漫天,亢声长吼,正欲再作一击。
蓦然间一道炽烈的光柱自三十三天上直射而下,向哪吒与那无头汉子急速罩落,光柱尚在千里之外,下方五百里方圆内砾石已化为赤红明亮的岩浆,滚开一般的翻腾,无数气泡破裂般的嘈杂声合在一处,入耳惊心。
天蓬猛然回头,身化万顷雨云,如大鸟般鼓动双翼,迎向光柱,眼看光柱雨云将合一处,东方天际忽有一道太一弥罗青炁,状如纯青匹练,破空急掠,作无声厉啸,一刹那间,竟是后发先至,先天蓬一步,迎上那道光柱,嗤嗤嗤嗤,仿佛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青炁化作滚滚青烟,四面翻腾开去,那光柱犹未消尽,直射入天蓬所化雨云之中,无穷水汽蒸腾滚沸,直冲天空,起伏,片刻间重又凝聚,显出天蓬身形,七臂绵软,斧钺断折,帝钟破碎,七星坠地,只剩一臂提着太阿剑,犹然扬起,面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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