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他否定了我的猜测。我第一次感到愤怒。不过,他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证据:
“她自己挑的这个名字。她从一本书里读到的。她喜欢这个名字的发音。”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细节,它暗示了妈妈也牵扯其中。我停顿了一下,重新在心里审视了这个令人畏惧的老人。他是一个成熟的政客,有着自己的反击策略。他不会试图否认这一指控。相反,他采用了更为微妙的手法,他想把部分责任转嫁到妈妈身上去。我不能让他得逞:
“你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你编造的故事。你扮演她的丈夫,你要求她扮演你的妻子。就在这个地方,你告诉她说,这里就是你们的农场。”
我等着他开口,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想知道我了解了多少。
“蒂尔德确实怀孕了,但她怀的是你的孩子。”
那个叫凯伦的老师告诉我,妈妈在怀孕后受到了很多羞辱。尽管她一直在维护妈妈,可惜其他人并没有那么善良。外公的谎言太有杀伤性了,以至包括凯伦在内的人至今都相信,是那个农场雇工作的孽。
“你把责任推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上,他因此失去了工作。你是个大人物,人们都相信你,所以你的谎言就变成了事实。”
“它们现在仍然是事实。你随便找一个经历过这件事的人,他都会告诉你我讲的故事。”
多么强大的势力,它足以实施犯罪,也足以掩盖任何罪行。我最无法忍受的是,时至今日,他居然仍旧沉醉在拥有力量和特权的乐趣当中。很显然,他享受这种受人信任的感觉。
“我妈妈和你妻子谈过这件事吗?或许她曾经试过,但你妻子拒绝相信这个故事?”
他摇了摇头:
“不,我妻子相信她的话,但这让她越发憎恨蒂尔德,相对于真相,她更喜欢我的谎言。她在这上面花费的时间比其他人多一点,但最后,她还是学会了忘记真相,蒂尔德也曾经掌握了这个方法。我和我妻子生活在这个农场里,我们的婚姻非常美满,六十年来,所有人都在赞美着我们的爱情。”
“那个孩子呢,他怎么了?”
我在提出问题的同时,就想到了答案。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会强烈地想保护米娅——那个领养的孩子。
“她被送人了。”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我却感到一阵泄气和空虚。我悲伤地说:
“现在你想怎么办,外公?”
我看着他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妈妈在医院里也做过相同的动作——这就是她留给我的线索。这个动作并非代表着沉默:它只是表明他在想主意。我怀疑,过去每次他把手放在嘴边的时候,心里可能都在想着这肮脏的角色扮演游戏,一旦思虑成熟,很快他就会把新的角色强加在妈妈身上。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每当看到他做出这个动作,她都会害怕得不得了。最后,他把手从嘴边拿开,放在口袋里,轻松地说:
“现在?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做。蒂尔德在疯人院里,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话。她疯了,她老是疯疯癫癫的,到处和人乱说巨魔之类的浑话。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喽。”
他把妈妈的住院当成一个胜利,这样他的罪行就不会暴露了。我能做什么呢?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报复,我是来寻找线索的。暴力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它们都是虚妄的,它们只是幼稚的想法,而且事实上,我也根本无力实施,我沉浸在自己的挫折感中。我提醒自己,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是帮助妈妈,复仇不是我的本意,也不符合我的需要。
我无法继续待下去了。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被遗漏的细节,这或许有些作用:
“你给自己起了什么名字?她是弗莱娅,你是……”
“丹尼尔。”
这个回答让我大吃一惊。我停了下来,看着他,他接着说道:
“她用这个给自己唯一的孩子起了名,不管你怎么想,她肯定还是有些留恋这里的那段时光的。”
这是一个谎言,一个一时兴起的、恶毒的谎言——从中你可以看出他的残忍,以及创造力,因为邪恶也需要创造力。我的外公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并且精于此道,他的故事首先是基于欲望,其次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坐在车里,把头伏在方向盘上。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开车,离开这里。但是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那颗烧焦的牙齿,那是妈妈的童年,无论她多么努力地尝试,都无法摧毁这段记忆。我从车里走出来,打开后备厢,摸到了放在那里的备用汽油罐。
在丧失勇气之前,我迅速地穿过雪地,向银桦木小屋走去。很快地,我用一根棍子清除了积雪。为了争取时间,我把汽油倒在木头碎片和报时钟、工具和操作台、防护服和钢桶上。我把空汽油罐留在屋子里面,转身走到大门口,我的手在颤抖,我试图划着一根火柴。火柴被点着了。我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火焰逐渐烧到了我的手指,可我还是不能下定决心。火焰灼伤了我的皮肤,我把它扔进雪堆。
“把它们给我。”
外公出现在我身旁,伸出手来。起初,我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
“把它们给我。”
我把那盒火柴递给他。他点燃了一根火柴,把它举到齐眉高的地方: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怪物,但是你仔细看看这个农场,这里一片荒凉,面对着一个木头人一样的妻子,你还能指望我怎么做?我当了十四年的好爸爸,然后又做了两年的坏父亲。”
妈妈曾经把弗莱娅描述为一个女人,而不是女孩。正是在那个时候,随着胸部的发育和性意识的萌动,她的形象闯入了外公的眼睛。她把自己的转变归咎于他。甚至在描述我那邪恶的父亲时,她总是强调,他变了,突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需要一个夏天的时间——就像她父亲在1963年夏天做的一样。
外公把手轻轻地一挥,将火柴扔进了屋子里。汽油被点燃,火焰迅速蔓延,首先是木屑和刨花,然后是半成品的木雕。惨白色的防护服慢慢地融化,巨魔的皮肤燃烧起绿色和蓝色的火苗。火越来越大,钢桶也被烧得扭曲变形。很快,外墙也烧着了,然后是屋顶。我们被迫向后退去,以防被热浪灼伤。浓烟滚滚,甚至遮住了头顶的星空。我问他:
“会有人来救火吗?”
外公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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