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萨尔瓦多正式入住并举办乔迁派对
InwhichJuanSalvadortakesupresidenceandhostsahouse-warmingparty
为了迎接学生返校,我终日在学校忙碌,每天去单身员工食堂就餐四次。回到学校的第一天,我就以旅途见闻为由,在食堂向度假归来的几位同事打听企鹅的习性。我希望他们不会发现我的真实动机,因为那时我还没准备好向外界宣布我的公寓有个新房客。
尽管大家热心回应,我却没有得到什么可以帮助胡安·萨尔瓦多的有用知识(他们告诉我的东西,有很多都是我已经知道了的),去图书馆查询本地动物志也没有收获。不过,我确定了一个事实——只吃鱼就可以满足企鹅的营养需要,这是毫无疑问的。
学生们(都是男生)住在三栋三层的宿舍大楼里,宿舍楼坐落在校园南面,间距大约七十码,十三岁到十六岁学生的宿舍配备了公用休息室,高年级生的宿舍里则划出了个人学习的空间。每座宿舍楼中都有舍监,下辖两名助手,因为我是单身,所以住在同属宿舍楼的教工公寓里,与楼管员的房间位于同一侧。
我的公寓位于二楼(在美国算三楼),总之就是顶楼,我必须爬两段楼梯才能到家。公寓旁边有扇门,通向楼顶的露台。露台在楼管员住处的正上方,面积约有三十平方英尺,周围有一圈十八英寸高的护墙(后来我发现,这墙大约和麦哲伦企鹅一样高)。露台的地面铺着地砖,稍微有点坡度,用于排水。露台上配有桌椅和一根清洁用的水管,但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显得比较空旷。前往露台的唯一通道就是这扇门,如果把它锁住,待在露台上的任何人或者企鹅都无法逃走。
返回学校的第二天,准备洗澡吃早餐之前,我把胡安·萨尔瓦多放到了露台上,走进浴室,我惊恐地发现浴缸底部经常接触鸟粪的地方出现了腐蚀的痕迹:釉面不再光滑,有几块地方变得很粗糙。企鹅粪的破坏力竟如此之大,我很怕自己不慎滑到浴缸中弄伤皮肤,同时决定以后再也不会直接触碰鸟粪,既然它连陶瓷都能腐蚀,人体组织应该更不在话下。胡安·萨尔瓦多竟然没有弄坏贝拉米家的浴缸,真是万幸!
现在到了我把胡安·萨尔瓦多介绍给同事们的时候了:很明显,他不会突然死掉,反而靠着基尔梅斯鱼市提供的鲱鱼活得舒适惬意,而且对我的照顾也十分满意,看起来并不打算逃跑或者寻求其他企鹅的陪伴,这些都是我不再为他担心的理由。另外,他友善、热情和好奇的行为举止真的非常惹人喜爱。自打上次在海关关员眼前叫了一声之后,他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但我不敢保证他不会再叫,所以,在他被人发现之前,我最好先行采取主动。我不希望最后让大家觉得我是在偷藏企鹅,或者认为我对自己在学校里养企鹅的行为怀有负罪感。
吃过早饭,我去了缝纫室,寻找我觉得可能成为我的最大盟友的那个人。
“玛丽亚,我需要你的帮助。”一番新学期开始时通常会有的寒暄之后,我说。
“当然可以,先生,什么事?”
“玛丽亚,我发现了一只受伤的企鹅,不知道你能不能——”我开口道。
“你发现了一只企鹅?!在学校里?”
“你有时间听我讲讲吗?”
玛丽亚是学校的管家,负责所有的清洁和洗衣工作。她十三岁时就开始在圣乔治工作,现在已经快七十了。洗衣是由居住在学校周围的妇女手工完成的,她们每天都来。玛丽亚的职责逐年增加,最终,她成为全校资历最老的员工。为了表示褒奖,学校任命她为管家,管理所有女性清洁工和洗衣工,但玛利亚这样的工作人员是没有养老金的,所以她不得不继续工作,要么干到死,要么干到不能动。如果遇到后者这种情况,她的生活就得仰赖别人的恩惠了,她永远都没法退休,因为她的积蓄只会贬值,不会升值。
通过接触玛丽亚这类人,我对通胀环境中的失败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些穷人——劳工——得到的报酬迅速贬值,让他们根本没有炫耀的资本。“富人”则是通胀的受益者,因为他们可以用不值钱的钱购买劳动者的服务,保住自己的资产的价值,甚至使它们增值。通胀是巨额财富从贫困大众转移到少数富人那里的过程。实际上,为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的那些漂亮房屋买单的,正是玛丽亚和成千上万像她一样的“劳工”。
我耐人寻味的讲述引起了玛丽亚的好奇心,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跟着我来到我的公寓。
玛丽亚只有五英尺一英寸高,胸部巨大,饱受关节炎和拇囊炎折磨,还有严重的罗圈腿。如果让她在走廊里逮猪,猪也许会从她腿间钻过去逃走。好在圣乔治学院不太可能需要她具备逮猪这样的技能。
我随着玛丽亚的步速缓缓向前走,告诉她我在假期的经历。她的膝盖一直不好,走路时拖着脚(但和企鹅的步态不同),慢慢地爬上楼梯,拽着扶手把自己拉上去。终于爬到顶后,她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简直像阳光一样温暖。于她而言,完成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的成就感,远远超过了做不到某些事的挫败感。认识她以来,我从未听到她抱怨过命运的不公。我像看待自己的祖母一样爱她。
对这位“圣母玛利亚”来说,世上似乎根本没有什么难事,因为她的心肠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善良的。她爱学生,愿意像母亲一样照顾他们,学生们的喜怒哀乐牵动着她的心,她也愿意向年轻的教师付出母亲般的爱。有一次,洗衣房的工人罢工,学生们只好自己洗衣服,而我所能做的只有阻止玛丽亚亲自为我洗衣服。两三周后,洗衣女工们涨了工资,主要原因是有些学生的母亲无法想象她们那只有十六岁的宝贝儿子自己洗内裤(或者根本不洗),于是纷纷写信抗议。结果,一切都以阿根廷人特有的务实方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我打开露台的门,胡安·萨尔瓦多立刻看向我们。如我所料,他只用了两秒钟(甚至不到两秒)就融化了玛丽亚的心。她缓步走下两级台阶,他朝她跑过去,抬头看着她的脸。听我说起海滩上的原油污染,她忧心忡忡,自然十分愿意照顾可怜的企鹅。当然,我们很快也会发现,胡安·萨尔瓦多丝毫没有辜负她的关爱。玛丽亚坐在护墙上,温柔地抚摩着企鹅的肩膀。
我建议她来给企鹅喂早餐,玛丽亚欣然同意,胡安·萨尔瓦多也很配合,每吞下一条鱼都要晃晃脑袋,用力扑棱几下翅膀、摇摇尾巴表示感谢。这位捕鱼大师成功地捕获了一位老太太的芳心。她完全被他迷惑了,从那以后,玛丽亚经常会带好吃的过来喂他,一人一鸟相处的画面温馨感人。
我又把自己准备在露台上收留企鹅的打算报告给校长,并且保证,等我下次放假时,如果企鹅完全康复,我就把他送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动物园。我对楼管员理查德也是这么说的,但公之于众的结果就是,其后一整天的时间里,前来看望胡安·萨尔瓦多和我的访客络绎不绝。
晚饭时,我在食堂给同事们讲述了自己在埃斯特角城与企鹅斗智斗勇的故事,解释了这只鸟儿现在住在我的露台上的原因。听闻我援救和清洗企鹅的经过,同事们都很兴奋。然而当我告诉大家他的名字时,乔治插话道:“不,不,你应该叫他胡安·萨尔瓦杜(JuanSalvado,相当于英文的JohnSaved,得救的约翰)。”其他人也一致认为这个名字比“胡安·萨尔瓦多”(JuanSalvador,对应英文是JohnSaviour,拯救者约翰)更合适,因此,企鹅的好朋友们私下里会称呼他胡安·萨尔瓦杜,而在正式场合他的名字还是“胡安·萨尔瓦多”。
老师们自然都想看看企鹅。所以,晚饭之后,伙伴们簇拥着我来到露台,我把他们介绍给胡安·萨尔瓦多。大家在椅子和护墙上坐下,围成一圈,顺时针传递波尔多葡萄酒,逆时针传递装有鲱鱼的袋子,轮流体验喂企鹅的感觉。胡安·萨尔瓦多追着鱼跑,依次来到每个人眼前,开心地吃下对方喂给他的鱼。这幅模样把大家都迷住了。填饱肚皮之后,他吃得没有那么快了,但显然很高兴有人陪伴。只有当我的同事们开始转移注意力,谈论与企鹅无关的话题(比如军队招募的年轻机枪兵举止滑稽可笑、基尔梅斯足球俱乐部踢进世界杯的概率什么的)时,他才变得不那么亢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胡安·萨尔瓦多在人类的陪伴下完全放松的样子。当然,后来我又观察到许多次。他并没有被人类的身高吓到,也不曾表现出拘谨和不自在。他会热情地欢迎客人访问自己的露台。而且,据我所知,他真诚地渴望友谊。不,不仅如此,实际上,有人拜访时,他简直欣喜若狂。客人会有一种在漫长而艰苦的旅程结束后来到忠诚的老朋友家里的感觉。胡安·萨尔瓦多拥有早熟儿童具有的各种魅力,但与早熟儿童不同的是,他的魅力不会转瞬即逝。事实上,它们永远不会减弱。他更像宏大的社交宴席上举止优雅自如的东道主,是堂堂的胡安·萨尔瓦多企鹅阁下,他机智诙谐、彬彬有礼,系白色领结,穿燕尾服,高贵气质与生俱来,学习能力超群,见识丰富。企鹅阁下在宾客中从容周旋,应对得体,当他靠近时,大家会不自觉地把话题转向他,然后,他会让每位访客觉得自己的陪伴所带来的快乐,是企鹅阁下追求的唯一目标,但出于礼貌,他不得不暂时走开,招呼其他客人,以免冷落了他们。所以,尽管现实中是人类喂鱼给企鹅吃,但就比喻意义而言,是胡安·萨尔瓦多喂养了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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