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千思万虑,无非是关心名望和荣誉。他们锲而不舍,甚至不惜抛弃财产、安宁、生命与健康,丢开这些有用和根本的东西去追求那毫无用处的形象和不可捉摸的甜美声音。
自以为是者的名声看起来多么美好,
这动听迷人的声音,不过是一曲回声,
一幅影子般的虚无缥缈的梦境,
微风一吹,它就消声匿迹全无踪影[1]。
——塔索
看来,在人类不合理性的倾向中,名声连哲学家们也是迟迟不肯丢弃的。
这是最难办、最顽固的倾向。“因为它不断给人以诱惑,甚至包括先进的人们[2]。”在谈及名声时,很少有人像他们一样明白无误地指责虚荣的。但它在我们身上根深蒂固,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干净彻底地摆脱了它。在你为了否定它而公开说出来之后,它又会让你不顾你的言论在内心喜欢上它,弄得你毫无办法应付它。
因为正如西塞罗所说,即使是枇判名声的人,也还愿意在他们写的书的扉页上印有自己的名字,愿意凭借自己蔑视荣耀这一点变得荣耀。在与人交往中,别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为了朋友的需要,我们可以拿出财产和生命:但是,若要与他人分享荣誉,将荣耀让给别人,那就少见了。卡图鲁斯·卢塔蒂乌斯[3]在与钦布里人[4]作战时,尽了最大努力去制止士兵们在敌人面前溃逃。后来他自己跑到了逃跑的士兵中间,装出胆小害怕的样子,为的是使他们显得好像在跟随他们的统帅而不是在逃避敌人。这是牺牲自己的名声以掩饰他人耻辱的例子。有人说,在查理五世皇帝[5]一五三七年进军普鲁旺斯时,安东尼·德莱弗看到他的主上决心要作这次远征,也觉得此行对皇帝来说是件特别荣耀的事,但他却发表了反对意见,劝他不要出征。这样做为的是让他的主上独占作出英明决定的荣誉,让别人去说皇上的意见多么正确英明,能够力排众议完成美好的业绩。这件事光耀了主子,却损害了他自己的名誉。色雷斯的使节们在布拉齐达斯[6]死后安慰他的母亲阿基利奥尼德,他们大事赞颂布拉齐达斯,甚至说从此再无人可以与他相比。阿基利奥尼德不同意这种私下里的赞颂,反对将它公开出去。她说:“请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斯巴达城里有好几个人比他勇敢伟大。”在克雷西战役[7]中,年轻的英国王储为前部先锋。主要战事在此进行。随行的爵爷们感到战局艰难,要求爱德华国王靠拢救援。国王讯问了儿子的情况,来人回答说他活着,骑在马上。他说这场战斗他坚持了这么久,我现在去抢走他的功劳是害了他。不管有多大危险,胜利将全部属于他。”他自己不肯前去,也不想派人去,因为他知道,假如他去了,人家就会说没有他的救援早就完了,这份功劳也就归到他的名下。“的确,全部任务好像总是最后一支援军单独完成的[8]。”
不少罗马人认为,而且大家也都这么说,西庇阿的丰功伟绩有一部分属于莱利乌斯。但莱利乌斯总是努力提高和维护西庇阿的地位与威望而全然不顾自己。
有人恭维斯巴达王泰奥鲍普斯说,国运昌盛是因为他治理得当。他回答说:“倒不如说是因为百姓懂得服从。”继承贵族爵位的女人虽然是女性,还是有权参与贵族权限范围内的事务并发表意见。同样,教会中的贵族虽然是教士,也有责任在战争中辅佐国王。不仅要让朋友和奴仆们这样做,他们自己也要这样做。在布维纳战役中,博韦的主教在菲利普·奥古斯特[9]身边。他非常勇敢地参加了战斗。但他觉得自己不应染指这激烈的流血冲突的成果与功劳。那天,他亲手降服了好几个敌人,然后随手将他们交给了他所遇到的人,任凭他们去处死或充作俘虏。他自己一个也不去处决。纪尧姆·萨尔斯贝里伯爵对那位让·德内斯尔也是照此办理。同前面那位一样,出于良心上的微妙考虑,他宁愿把人打死而不是打伤。不过他打仗只用狼牙棒。我年轻时,有个人受到国王的责备,说他对一位神父动了手;他却坚决抵赖。原来他打神父,踩在他身上的是脚。
[1]原文为拉丁语。
[2]圣·奥古斯汀语,原文为拉丁语。
[3]卡图鲁斯·卢塔蒂乌斯,公元前二四二年任罗马执政官,前二四一年任总督,曾击败迦太基人的舰队,结束第一次布匿战争。
[4]钦布里人,日耳曼北部的民族。
[5]查理五世(1500-1558),德国皇帝。
[6]布拉齐达斯〈公元前5世纪〉,斯巴达将军,在伯罗奔尼撒和色雷斯战争中功勋卓著。
[7]克雷西战役,一三四六年百年战争初起,英国爱德华三世在此击败法王菲力普六世。
[8]李维语。原文为拉丁语。
[9]菲利普·奥古斯特(1165—1223),法国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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