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旧跟在我后面。村里剩下我一个老人。我前面老掉那一茬人,走着走着不见了,前面再没人了。这时我听见最后面那些小孩子中,有叫王五的,有喊冯七、张三的,他们又回到童年,还是一块玩老的那一群,又重新开始了。我没赶上他们。
现在我还在老年,村里只有我一个老人,只要我在,他们就放心了。我从六十岁往七十岁走的时候,他们正从三十岁往四十岁走。在我走过这个年岁时,他们都没长大。我掌管着村子,和许多女人发生了关系,我的脚印还留在那里,我撒尿结的碱壳子还留在芨芨草和红柳墩下面。我没走远的身影还在他们的视野。他们从不担心在荒野上迷向,而害怕在时间中找不到路,活着活着到了别处。我要是使坏,把他们往时间岔路上领,趁夜晚睡糊涂时,把他们领回到过去,或带到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年月,他们也没办法。我的前面再没人了,往哪儿走不往哪儿走,我说了算。停下不走也是我说了算。有一年我不想动弹了,死活不往下一年走,他们也得受着,把吃过的粮食再吃一遍,种过的地再种一遍。他们可以掌管村庄,让地上长粮食,女人怀孕。但我掌管时光,往时光深处走的路只有我知道。
我不能走得太快,往前走远了可就把自己走没了。这是没办法把握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寿数,前面的某个年月里突然就没有我了。我可不能让他们走到一个没有我的年月。要是我不在了,年月还叫年月吗。
多少年后,我从村庄走失,所有的人停下来。年轻人、跟在我后面老掉的那一群人,全停下来,不知道往哪儿走。我走着走着一脚踏空,谁也看不清前面路上让人一脚踏空的大坑。这个大坑我说过,它以前是片泥泽,耗掉过几茬牛的劲,现在干涸了,但还是有人和牲口走着走着一头栽进去。
他们跟着我,以为我能绕过去。我确实一次次绕过去,可是,这个坑越来越大,我看不见它的边时,就不想再绕了。我一脚踏空——可能进去了才知道,只是一道家门,早已做好的一个远方的梦。但他们不知道。
那一刻他们全停住。我离开后时光再没有往前移,连庄稼的生长都停止了,鸟一动不动贴在天上。人,和天地间的万物,在这一刻又一次陷入迷糊,我们跟着时间走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就在多少年前,人们在虚土庄落脚未稳的一个夜晚,全村人聚在那个大牛圈棚里,商议的就是这件事:我们跟时光走,还是不跟时光走。可能有些人,并没像我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在时光中顺流而下时,他们也许横渡了时光之河,在那边的高岸上歇息呢。也许顺着一条时光的支流,到达我们不清楚的另一片天地。谁知道呢,我一脚踏空的瞬间看见他们全停住了,往回落的尘土也停住,狗叫声也在半空停住。
这时,他们听见我在童年的喊声,全回过头,看见我孤单一人站在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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