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云雾开,风甚急,“不死神龙”莫非已乘风归去!
无比的静寂中,渐渐又响起了石沉梦呓般的低语:“这里血渍共有三滩,想见方才此屋中受伤的不只一人,而这死尸的身上,却又无半点血迹,伤者是谁?伤人的又是谁?……”
他此刻心中实是一片紊乱,情欲、思虑、恩情、惭愧……许多种情感,许多种矛盾的情感,使得他紊乱的思潮,根本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他不愿被人窥破自己此刻的情感,是以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借以分散别人的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说出的话,也就是大家此刻心中都在思索疑惑的问题——他这份居心,是难堪而可怜的!
龙飞手捋虬须,干咳数声,突地抬起头来,望着石沉,道:“四弟,你且不要说了好么?大哥我……我心乱得很……”
王素素幽幽一叹,道:“大哥,其实将这人……”
龙飞沉声道:“不可以!”
王素素轻叹道:“但是为了师傅的音讯……”
龙飞轩眉道:“就是为了师傅,我们才不能做此等会使他老人家羞惭不安的事。”他深长地叹息一声:“四妹,你要知道,有许多事做出后纵然人不知道,却也会有亏良心,甚至负疚终生,譬如说拾巨金于旷野,遇艳妇于密室,闻仇人于垂危,这些都是良心的大好试金之石,今日世上恶人之多,便是因为人们在做出恶行之时,但求人所不知,而不问良心是否有愧,四妹,你我俱是侠义门下,焉能做出有愧于良心之事!”他语声缓慢而沉痛,虽是对王素素而言,其实却又何尝不是在训诫其他的人。
石沉目光模糊,双手颤抖,只觉心头热血翻涌,突地颤声道:“大哥,我……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实在……”
郭玉霞霍然转过身来,眼神中虽有激动之色,但面容却仍平静如恒,石沉后退一步,头垂得更低,目光更见模糊!心中的愧疚,使得他不敢抬起头来,也使得他没有看到王素素的面容!
王素素的面容,竟似比他还要痛苦、激动,她心中也仿佛有着比他更深的愧疚,随着龙飞的语声,她已有两行泪珠,夺眶而出!
终于,她痛哭失声,龙飞怔了一怔,道:“四妹,你哭什么?”
王素素以手掩面,痛哭着道:“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傅……”她霍然放开手掌,指着地上的尸身:“这个人,我是认得他的,还有许多人我也认得,还有许多事我都知道……”
她激动的心神,已使她言语间有些错乱!
龙飞浓眉深皱,沉声道:“四妹,你有什么话,只管对大哥说出来。”
王素素仰首向天,突地顿住哭声,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向龙飞!
龙飞只见地面色青白,目光果滞,有如突地中了疯魔一般,心头不觉一惊,道:“四妹,你……坐下来静一静!”
石沉双目圆睁,望着她大失常态的神色,郭玉霞目光闪动,面容亦有了慌乱……
只听王素素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大哥,你可知道,我一家老小,俱是师傅不共戴天的仇人,俱都恨不能将师傅杀死而甘心,我之所以投拜‘神龙’门下,亦是为了要报我满门上下与‘不死神龙’间的血海深仇!”她急促地喘了口气,又道,“我不姓王,更不叫素素,我叫古倚虹,就是伤在神龙剑下的‘绝情剑’古笑天的后人!”
语声未了,她身形已是摇摇欲坠,语声一了,她娇躯便扑坐到地上,坐在蒲团前的那滩血渍上,就在这刹那间,她摹然移去了久久压在她心头,使她良心负疚的千钧巨石,这重大的改变,深邃的刺激,使得她心理、生理都无法承担,无法忍受,她虚弱地蜷伏在地上,许久……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然而这千钧巨石,却已沉重地击在石沉与郭玉霞的心上!
石沉再也想不到平素最温婉柔弱的“四妹”竟会是个忍辱负重、负担着如此重大任务却又不露行藏的“奸细”!他更想不到平素对师傅最好、与师傅最亲近,又最令师傅喜欢的“四妹”,竟会是与师傅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仇人之女!
一时之间,他身形后退,退到墙角,呆望着她,连目光都无法转动一下!
郭玉霞虽然早已猜出她身世有着隐秘,却也想不到这柔弱的女子,会有这份勇气,将如此重大的隐秘说出来!她本自要以这份隐秘为要挟,于是,此刻,她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战栗,因为她所凭借的事,此刻已变得一无用处:“她既能说出自己的隐秘,难道就不会说出我与石沉的隐秘?”
这份发自心底的战栗,使得平日机智而坚强的郭玉霞,此刻也变得迟钝与软弱起来,她面容苍白地倚着门畔,亦是久久无法动弹!
只有龙飞,他此刻竟反常地有着出奇的镇静,他缓缓走到王素素——古倚虹身畔,默默地叹息一声,温柔地抚着她的柔发,既不激动,亦不愤怒,只是长叹着轻呼一声:“四妹……”
仅仅是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却已使得古倚虹心中的痛苦更加强烈。
她痛苦地感到龙飞温暖的慰抚,那宽大而粗糙的手掌,留给她的却是细腻的柔情,她痛哭着道:“自从四十年前,玉垒关头,我爷爷重伤回来,不治而死,我那可怜的爹爹,受不住这么重大的打击,也似乎变得疯了,他终日坐在我们院子里的那一棚紫藤花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反复自语着爷爷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话:‘我那招“天际惊魂”,若是再深三分……我那招“天际惊魂”,若是再深三分……’这句话,自我懂事那天开始,一直听到爹爹死的时候,每一次我听在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痛苦!“她语声微弱而颤抖,龙飞只是垂首倾听,郭玉霞突地挺起身子,要说什么,却也被龙飞摆手阻止了,他似乎要这柔弱的少女,尽情倾诉出心中的痛苦和积郁,郭玉霞目光一转,再次倚向门畔。只听古倚虹断续着接口道:“这四十年来的刻骨深仇,使得我们全家大小的心里,都深深刻上了‘复仇’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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