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却不动声色,既未起身,也没有寻找武器的打算。原地坐着,左顾右盼,象个悠闲随性的游客。
“我大哥还好吧?有没有什么话要你们转告我?”
“太子有命,晋王窥伺名器,图谋夺嫡,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特着某等夺取殿下的首级!”
一软一硬的对答,把夹在双方之间的木兰搞迷糊了。“太子”、“晋王”、“兄弟”,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双方的身份则已呼之欲出了。
“大哥……你是皇子?”
“呵呵,”男子轻笑起来,“事到如今,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本藩则是太子殿下的亲兄弟——晋王杨广!”
声音落地的时候,武士们已经从几个不同的方位冲了过来,手中的刀剑突破了雾气。沾染了白刃杀气的晨雾,则发出异样的波动。
“两个一起杀掉!”
幽灵般的呼喝声,象锥子在扎耳朵,令木兰心慌意乱。短剑虽然在手,却抖动着不知该迎向何处。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象一只陷入重围的野兽,四面都是猎人射出的箭镞,猎狗狂吠的声音。
“谁说沾了皇家的人,就能得到富贵呢?”杨广好整以暇地说着,“子英,这次看来要连累你了。”
“大不了死在一处!”
木兰急促地回答着,却只来得及说上这一句,就必须用短剑去格挡当头斩下来的兵器。这一挡,完全出自求生的本能,而非父亲传授的武艺。那些基本上没经过怎样训练,更不必说实战经验的招数,现在已经随着昨夜的梦与邂逅一起消散了。
“现在谈生死,还为时过早!”
杨广的声音和他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动的,同时还伴随着长剑出鞘的声音。一如沉睡已久的雄狮倏忽猛醒,发出噬血的怒吼!
那是一柄软剑,可以盘在腰里的软剑。弯曲的剑身恰似埋藏的壮心抖然舒展,在下一个瞬间里,在杨广强劲腕力地驱动下,产生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刺向正在攻击木兰的武士!彗尾般耀眼的剑芒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厚实的铠甲,没入他的胸肋!短促的停顿之后,武士在垂死的悲鸣和冲天而起的血泉中颓然倒了下去。
就在围攻者被眼前那灿烂残酷所震惊,现出迟疑的一刻,杨广一把抓住木兰的手腕
“跟我来!”杨广高声叫道,木兰却没有回应他,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紧紧握住了他伸过去的手腕。虽然已经觉察到木兰的异状,但当此见不容发之际,杨广也无暇顾及,只能脱着她飞速向林外冲去。同时,手中剑锋圈转,掠过对面的剑身。那些剑就发出清脆的声音,悉数折断。
木兰的确没有听见杨广的呼叫着,直到后来被他硬拖着身子冲出包围圈外的时候,她依然未能从眼前散落下来的那场无比华丽,又无比残酷的血雨中哽醒过来。整个人仿佛行尸走肉,只凭依着外力的拖曳,茫然无知地冲出树林。
“可怜的子英!”杨广在心中叹息着,之后就不得不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背后的追兵方面。凭听觉,对方显然已经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上马追赶过来。
“这样可不行。”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杨广就带着木兰飞速向附近的山路上奔去。
所谓山路,也不过是采樵人和一些不知名的野兽们开辟出来的一条小路,人走着都很吃力,更别说是纵马狂奔。虽然无法测知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但在火烧眉毛的关头,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两旁,横出斜逸的树枝宛如鬼怪们偷袭的爪牙,杨广时不时的就要中招。走出没多远,身上的外衣就已千疮百孔,半截下摆也不知留在哪一丛荆刺上。这时,倒是自幼罐走山路的木兰显得较为从容。她的心犹为从震撼的情绪中脱离,本能却仍可在无意识之中被发挥出来。
随着山路向山林中的延伸,茂密的树林在两个逃亡者的头顶交织出厚重的穹庐,遮蔽一切来自外界的光线。周遭的环境从昏暗到幽暗,直至黑黢黢的伸手难见五指。木兰和杨广之间的关系随着环境的变化,也产生了逆转。现在,竟然是木兰凭借着本能带着杨广在登山了。这种情形,使杨广渐渐心生惊异,对木兰又有了新的观感。
有了木兰的引导,杨广可以渐渐在头脑中腾出思考的余裕,对整个袭击事件做一番仔细的整理,很快就发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矛盾。
“以太子的性情,即使拿到了铁证,也必是先向父皇奏报请旨,断不至自行其是,痛下杀手。何况,放着一条坦途正路不行,却甘冒戕害手足的恶名来行这步险棋,这本身也是有悖常理之事。反之,铤而走险也不是太子的行事风格。”
再琢磨下去,刺客身上的诸多疑点渐渐浮出水面。既要行刺,就该潜踪而来,哪有象他们这样身穿太子千牛卫的服色远行千里,招摇过市的道理呢?难道生怕天下人不知道太子派人出京来杀晋王?太子再笨,也不至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再说,太子身边的那些辅臣,不是方正有余、权变不足的老古板,就是迂腐透顶,毫无吏干的书呆子。除此之外,就剩下那些顺风扯旗,阿谀逢迎的拍马小人了。第一种人不会支持暗杀的行为,而后两种人根本就是盘绕在太子大树上的软藤,除了从他身上吸取富贵的汁叶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然而,排除了太子的可能后,又是谁在操纵这场明显是在移祸江东的阴谋呢?难道是老四蜀王杨秀吗?听说这个喜好制琴的弟弟最近在封地里做出了许多悖逆纲常,残暴不仁的恶事。但是,他可以做出生剖死囚,取胆为乐的勾当,却不代表他有出此奇谋的才具和胆略。
移祸江东!对啊,就是江东呢!这些刺客为了掩盖自己的口音,故意学关中的腔调。可是,当他们遭到突袭后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江南口音!这样就对了呢!
杨广顿觉豁然开朗:狙杀自己,嫁祸于太子,真是一箭双雕!而从中获利者,自然是南陈的人。看来,昏君陈叔宝的手下也并非无人呢!一个久久萦绕心头的难题突然被破解,使得杨广心情大好起来,对周遭情势的感知也愈发清晰起来。
由于失去了天空,时间在这个近乎封闭的空间内暂时失去了作用。又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已听不见追兵的任何声息。倏然,杨广感到有一股微弱的气流从对面直吹到自己的脸上。是风!
“有风必有通道,那么这片树林的出口就快到了!”
心念电转之间,他用力扯住木兰,木兰就像一匹马一样停了下来,悄然无声的站着。杨广越过她,凝神向前望去,果然发现了一小团微弱且模糊的光影。他心中微微一松,无论那里有什么,至少对于摆脱眼前压抑的空间这件事情而言,终究是可喜可贺。想着自己的狼狈,那么全身贯甲的追兵们,此时还不知陷入怎样的困境。杨广在走完森林中最后一段路的时候,心情就轻松了许多。
“子英!咱们脚下就是有名的八公山啊!”即使明知木兰未必能够听到,杨广却却还是说下去,“这里的树如此霸道,也难怪当年的苻坚会被它们吓坏呢。这样说来,凡是有意征服江南的人,都要先在八公山接受一番试炼呢。如果这次能够脱险,那么接下来攻打南陈,就会得到好运气的加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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