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走上楼梯,然后听到经理阿南德以友善的马拉地语向我说话。
我转身微笑,用马拉地语跟他聊起来。经过六个月的村中生活,我已会说简单的日常会语短语、问句和句子。这算不上什么,但阿南德显然很高兴且惊讶。听了几分钟后,他把另一位经理和所有客房服务生叫来,听我用他们的语言讲话。他们听了之后,全都露出既惊又喜的表情。他们见过会讲一些印地语,甚至很会讲印地语的外国人,但从没见过能用他们所爱的马拉地语跟他们交谈的外国人。
他们向我问起桑德村,那个他们从没听过的村子。我们聊起他们待在家乡时就非常清楚的日常生活,往往在回忆中予以美化了。交谈结束,我回到房间,刚关上房门,就传来试探性的敲门声。
“对不起,抱歉打扰了。”说话的人是个高瘦的外国人,可能是德国人或瑞士人。他有着长脸与尖下巴,蓄着一绺胡子,金发往后梳成一根粗辫子。“我先前听到你跟经理和客房服务生讲话……呃,我想你一定已在印度待了很久,还有……na ja,我们今天刚到,我女朋友和我,我们想买点大麻胶。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弄到大麻胶,不会被骗钱,也不会有警察找麻烦?”
我当然知道。那天晚上,我还帮他们到黑市换钱,让他们不至于被骗。留胡子的德国人和他女友都很满意这买卖,付给我佣金。那些黑市商人,普拉巴克的朋友即街头眼线,很高兴我带给他们新客户,也付了我佣金。我知道,在科拉巴的每个街道上,还有其他外国人想弄到毒品。与阿南德和客户服务生用马拉地语随兴的一场交谈,被那对德国男女朋友无意间听到,竟替我指出在这城市生存的一条门路。
项塔兰 第七章(5)
但更迫切的问题是我的观光签证。阿南德办理我的住房手续时,已提醒我签证已到期。在孟买,每家饭店都得拿出外籍房客登记单,填写外国人名和护照号码,并注明签证有效日期。那登记单叫作“C表格”,警察不时会来抽查。签证过期仍逗留境内,在印度是重罪。刑期有时重达两年,而C表格违规的饭店老板则会被警方处以巨额罚款。
阿南德一脸严肃把这件事全解释给我听后,篡改登记单上的数据,让我住进。他喜欢我。他是马哈拉什特拉人,而我是第一个能用马拉地语和他交谈的外国人。他很乐于为我违法一次,但他提醒我得立刻去一趟警察局的外籍人士登记处,把签证延长。
我坐在饭店房里,思索可走的路。可走的路并不多,我没什么钱。没错,我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也就是当中间人,当掮客,帮有所顾忌的外国人跟黑市商人打交道。但我不确定这一行赚的钱,够不够我住饭店、上馆子的开销。可以确定的是,这不够我买机票飞离印度。此外,我的签证已过期,实质上已犯法。阿南德告诉我,警察会把签证失效当作纯粹的一时疏忽,不细究即予以延长,但我不能拿自己的自由之身在这上面作赌注。我不能去外籍人士登记处。因此,我无法更改我的签证身份,而签证无效,在孟买,我就无法住进饭店。到底该照规定上警局,还是四处躲藏逃亡?我陷入两难。
我仰躺在床上,一片漆黑,倾听楼下街头传进窗子的声音:帕安贩子要顾客品尝一小口香甜的吆喝声;西瓜贩子划破湿热夜晚的低沉喊叫声;街头杂技表演者汗流浃背,表演给一群游客看时的叫喊声;还有音乐,时时都有的音乐。我在想,这世上还有哪个民族比印度人更爱音乐?
我不由得想起那个村子。我一直在逃避和抵抗的那段回忆,在音乐响起的时刻,浮现我的脑海。普拉巴克和我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村民邀我留下。他们主动表示要给我房子和工作。住在村子的后三个月,我特别指导当地的学校老师如何说英文。我示范一些英文字的发音,帮他纠正学童说英文的怪腔怪调。老师和村务委员会都很希望我留下。那里倒不失为容身的好地方,有栖身之地,又有明确目标。
但我不可能回桑德村。那时候不行。在城市,人虽然昧着自己的个性和灵魂,却可以活得好好的;如果要住在村落里,人就必须彻底看清自己的个性和灵魂。罪与罚是我时时刻刻摆脱不掉的印记。我逃出监狱,但我的未来也因逃狱而被紧紧掐住。
他们如果看得够仔细,看得够久,迟早会从我眼睛里看到掐住我未来的东西。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们当我是自由之人,平和之人,在那村子里,某段时间我体验到真正的幸福,但我的灵魂不干净。我该怎么做才不会再陷牢笼?该怎么办?非得杀人才能免于牢狱之灾吗?
我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知道自己在桑德村时玷污了那村子。我知道他们给我的每个微笑,都是我骗来的。逃亡生活使每一声大笑都带着心虚,使每一桩爱的作为多少都带着点拐骗的意味。
有人敲门,我说门没关。阿南德走进来,一脸反感地说道,普拉巴克来看我,还带了他两个朋友。我拍拍阿南德的背,微笑感谢他的关心,我们走到饭店门厅。
“哈,林,”我们四目相对时,普拉巴克满脸都是笑,“我为你带来很好的消息!这位是我的朋友强尼?雪茄,他住在佐帕德帕提(zhopadpatti)里,就是我们住的贫民窟,是个非常有力的朋友。这位是剌子,他是贫民窟头头卡西姆?阿里?胡赛因的助手。”。 最好的txt下载网
项塔兰 第七章(6)
我与这两位各握了手。强尼?雪茄几乎跟我一样高、一样壮,因而比一般印度人更高、更魁梧。我猜他三十岁上下,长长的脸率直而机警。他褐色的双眼直盯着我,充满自信。薄薄的唇髭修剪成整齐的一条线,圈住富表情的嘴巴和坚毅的下巴。另一个男子,剌子,只比普拉巴克高一点,身材更瘦。和蔼的脸上,抹不去引人同情的哀伤。有那种哀伤的人,多半也是有原则、不妥协的正直之人。浓眉底下,有着一双聪颖的黑眼睛。那双精明、专注的眼睛直直盯着我,脸庞却疲倦而下垂。我猜他有三十五岁,但他看起来老许多。这两人,我一眼见到就有好感。
我们聊了一会儿,那两个新朋友问了我普拉巴克村子的事,还有我对在那里生活的印象。他们也问了这城市,想知道我最喜欢孟买的哪些地方,我最喜欢做的事。我看彼此聊得起劲,一时不会结束,就邀他们一起到附近的餐馆喝茶。
“不行,林,”普拉巴克摇头婉拒,“我们现在就得告辞。我只是想让你见见强尼和剌子,让他们也见见你。我想强尼有事要告诉你,对吧?”
他望着强尼,眼睛、嘴巴都张得老大,双手高举,做出期盼的手势。强尼沉着脸看他,但那不悦之色很快就软化,转为灿烂的笑容,并把目光转向我。
“我们替你决定了,”强尼宣布,“你要搬来跟我们一起住。你是普拉巴克的好朋友,我们替你找了安身的地方。”
“没错,林!”普拉巴克迅即补充道,“有一户人家明天要离开,后天,那房子就是你的。”
“但……但是……”我结结巴巴,为如此好心的安排大感惶恐,一想到贫民窟的生活又感到害怕。走访普拉巴克住的贫民窟的回忆,仍历历在目。露天的茅厕,臭味四溢,生活穷得让人难过,数万人挤居一地,狭促又杂乱。在我记忆中,那简直就是地狱,世上最糟糕之事的新象征,或者说几乎是最糟糕之事的新象征。
“没事的,林,”普拉巴克大笑,“你跟我们在一块会很快乐,真的。没错,你现在看来是和我们不一样,但跟我们一起生活几个月之后,你就会跟那里的任何人一模一样。大家会认为你在贫民窟住了好多好多年,真的。”
“那是你的安身之地,”剌子说,慢慢伸出手碰我手臂,“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存够钱就可以搬走。我们的饭店,住宿是免费的。”
其他人听了这话大笑,受了他们的乐观和热情感染,我也跟着大笑。贫民窟的肮脏拥挤超乎想象,但住宿不用花钱,而且不用填C表格。我知道那让我有时间思考,有时间打算未来。
“我……嗯……谢了,普拉布。强尼,剌子,谢啦。我接受你们的提议,我很感激,真的很谢谢你们。”
“没什么。”强尼?雪茄回答,握住我的手,以一双坚定而锐利的眼神盯着我的眼睛。
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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