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代它抓这个地方的痒,它最快活,动都不动。段爷是个内行,晓得畜牲的甘苦,就用这个办法来对付它。这匹御马这一刻心里高兴哩:啊咦喂,挠得快活哩,从来没有过过这种快活日子!段景住这一刻心里也有话哩:畜牲,我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地方来,吃了多少风霜之苦,为的什么?就是要把你带了走啊,把你献给水泊梁山上的天王晃盖。外头的这些马夫一望:“哎哎,来啊!段家兄弟!看过就罢了,赶快出来,如果被千岁晓得了不得了啊!”“啊,知道了。”段景住松开左左臂,离开了马,回到了角门外面。马夫赶快把角门朝起一关。大家复行回到前头第一进。“啊呀,这匹龙驹宝马果然名不虚传,今天小弟是大开眼界啊!”“哈哈,当然啦,龙驹宝马嘛。我们经常看,天天看,不稀奇,一般的人是不容易看到哩。”“不错,不错。”段景住坐了一会儿,谈谈说说,就告辞了。从此以后段景住没事就到这个地方来坐坐玩玩;不但坐坐玩玩,还常到镇上去买些酒菜来请这八住马夫吃吃;跟这些马夫处得非常亲热。
就这样子,又有半个月下来了。前后一个半月了,段景住一想:不能再拖了,要办周正事了。白天先到嘉峪镇上去了一趟,把所要用的一切零星物件都准备好。到了晚上,把夜行装束取出来更换好。把房门朝起一关。他学过轻功,虽不怎么高明,一般的房屋,他也蹿得上去。头上戴了六根筋随风倒的软顶壮帽,身上穿了一件排门密扣短衣,底下兜裆衩裤,脚上穿了一双深帮软底麂皮靴。把要用的东西放在一个蓝布口袋里,朝身上一背。轻儿…噗!上了屋了。在屋上蹦纵蹿跳,到了御马房第三进角门的檐口,朝马房里一望:啊呀!段爷一吓,人就朝屋上一趴。什么道理?看见马房里有亮光。既然有亮光,说明马房里有人在这块哩。既有人在这块,今天的事情就办不成了。再望望看是什么人?段爷慢慢地把头抬起来,身子微微朝起一拗,再朝马房里头一望:啊!这一刻段景住是不能喊出声的,如果能喊出声,他要放声喊出一个“好”字!什么道理?哪晓得第三进不但没得人,也没得灯。那这个亮光从哪块来的呢?就是从马肚腹这块黑毛上放出来的。这块毛就如同一盏灯一样在放光。既然没得人,段爷放心了。噗!从屋上下来了。就走院落里慢慢地朝马房里走云。哪晓得照夜玉狮子耳朵灵哩,晓得有人来了,把头朝过一偏,头一昴,嘴一张,准备嘶叫了。这一声如果叫出来,非惊坳前头的马夫不可。段景住吃了一惊,晓得不好,才要往上蹿,准备来夹它的马头,奇怪了,这匹马忽然嘴一抿,头一低,不叫了。怎么不叫的?畜牲也有灵性,虽说它嘴里不会说话,心里有娄,它一看是段景住:啊咦喂,我以为是哪一个的,原来是熟人,老朋友,上次见过面的。记得你上次来对我很体贴,代我在下巴颏子底下抓了一阵子痒,我着实快活哩。老朋友啊,你如果够交情的话,今儿能不能再来代我抓两下子?段景住也明白它的意思,到了马的面前,用左手夹住它的头,右手五个指头先在它下巴颏子底下一阵子挠,照夜玉狮子说不出来的快活。它心里有话:你真是我的知心朋友,我没有告诉你,你就晓得我这个地方痒得难受。你如果每天能来代我抓两下子,我就感激不尽了。段景住代它抓了一阵子之后,就把马嘴朝开一掰,左手就在旁边蓝布口袋里头,“嗒!”掏出来一样东西,朝马嘴里头,啡!一送。什么东西?土结泥。这匹马正被他抓得快活,忽然有件东西朝嘴里一撂,并蛮欢喜。心里有话:真够朋友!不但代我抓痒,还请我吃夜餐,好极了。嚼了两下子咽下云了。倒底是畜牲,它不晓得这件东西不能吃。这个土结泥又叫旱螺丝,据说马不能吃这样东西。如果马吃了土结泥下云,马的肚腹顿时就膨胀。段景住喂过土结泥之后,接着在蓝布口袋里头又掏出一样东西,什么东西?生半夏。又把马嘴朝开一掰,把上下嘴唇子朝过一翻,就用生半夏在马的牙花肉上、牙齿上一阵子擦,一阵子揉。揉擦过之后,把它的嘴唇朝下一放。哪晓得马的嘴不能碰生半夏,碰过生半夏,马的嘴就抿不起来了。段爷接着又把马头朝过一扳,喏!在蓝布口袋里头掏出了个毛竹筒子,还有一把铜镊子,把毛竹筒上头的一个塞子一拨,把铜镊子伸到里头,夹了一只斑蝥虫出来,就朝马的右耳朵里头一送。接着照样在马的左耳朵里也送了一只。把铜镊子跟竹筒子放回蓝布口袋。两只手把马的两个耳朵一阵子揉。揉什么事?特为把斑蝥虫朝耳朵里头送送,生怕爬到外面来跑掉了。有了这个斑蝥虫在耳朵里头,马的耳朵里就痒了。段爷把一切手脚都做好了,又把地下捡点了下子,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就朝马旁边一站,丁字步,八字脚,左手叉腰,右手大拇指头一翘,就望着这匹马。为什么不走呢?上面做的那些玩艺头,都是他家开骡马坊祖传的秘方,平时难得用,今天用了是不是灵,还没得把握,所以还要等一会儿,望下子灵不灵。哪晓得没有到一刻工夫,马老爹发作起来了:嘴抿不起来了,嘴张着,不断地往下滴粘涎。右耳朵里头痒嗦嗦的,就把右后蹄朝起一抬,嗒嗒嗒嗒,在右耳朵上一阵子踢。不但右边痒,左边耳朵又痒了,又把只左后蹄抬起来,嗒嗒嗒嗒,在左耳朵上又一阵踢。这是做什么?抓痒。接着这匹马的肚腹也朝起鼓起来了。段景住望望:行了,成功了!可以走了。到了院落里头,噗!一个纵步蹿上了屋,漫房过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把房门一关,先把夜行装束脱掉,朝包裹里头一收,把灯吹熄了,上床睡大觉。
段景住是睡着了。这一刻御马房里闹起来了。照夜玉狮子越过越觉得难受,发脾气了,踢跳咆哮,嘶叫连声,惊动了前头八个马夫。八个马夫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马房里一望,看见马嘴张多大的,直淌粘涎,两只后蹄不住地踢耳朵,肚腹鼓得多大的,不晓得是什么毛病,往日从来没有过这种样子。责任重大,马夫不敢耽搁,随即就去禀报老王爷。赵拂赵千岁已经安歇了,听到这个消息,随即坐乘大轿亲自来到御马房,一望,果然不错,这匹龙驹宝马是得了病了。立即命人去把营里头的所有兽医召来,叫他们代马治病。这些兽医一望,一个个摇头,说:“我们医道太浅,不识此病,不敢妄自下手。”老王爷没得办法,又命人到营外四乡八镇去把些兽医找来。这些兽医一望,也没得哪一个敢动手。都说:“此马病状异常,我们不识此病,不敢下药。”畜牲跟人一样,看病要对症下药,既然不晓得它得的是什么病症,怎么好代它治病呢?老王爷急坏了,回到寝室一夜没睡得着。第二天一早,命人写告示,到四乡八镇张贴。告示上说:“现在赵王爷的御赐照夜玉狮子宝马得病,不管军民人等,若是能代龙驹宝马治好了病,赏银五百两。”告示贴出去以后,没得一个人敢说我能代龙驹宝马治好病。因为这匹马是御赐的,万一治不好,或者治死了,说不定就能把头玩掉了,哪个敢来碰这个危险?段景住呢?他这几天却装害病躲在房里不吱声。
几天下来,马还是这个样子,不见好转。不但老王爷急,八个马夫急,连十大号的马夫也急。这一天,十大号的马夫到段景住的房间里来,一是来谈谈,解解闷;二是来看看段爷的病。“兄弟啊!”“啊呀!诸位哥。”“你这两天病可曾好一点啊?”“好得多了。”“可曾能吃饭呀?”“可以少吃一点。”“罢了,罢了。”“你们诸位哥还好吧?”“唉!好什么?我们这几天心事倒愁不过来了!你兄弟身体不好,哥儿弟兄们想来望望你都没有工夫。”“哦,你们愁什么事?”“你不晓得啊,我们营里出了一件大事!”“哦,营里出了什么大事?”“唉!告诉你,龙驹宝马得了病了!”“什么?龙驹宝马得病了?”“几天前晚上马还蛮好的。那边的弟兄说,喂料的时候,马还蛮神气的。不晓得怎么夜里陡然得了病。”“得的什么病?”“不晓得哎!营里营外的兽医都来看过了,都不晓得是什么病。我们也没有见过。马嘴抿不起来,粘涎直朝下淌,两只蹄子不停地踢耳朵,肚子鼓多大的,什么草料都不吃,不晓得是什么毛病。告示贴出去几天了,也没得人敢来代它看。”“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样下去马不危险吗?兄弟我去看看好不好?”“好撒,好撒。你是开骡马坊出身的,见多识广,你去望望看撒。”
大家起身,段景住跟着十大号的马夫,到了御马房。那边的马夫把角门一开,段景住才进去,哪晓得照夜玉狮子看见他来了,“喳--唔--呼……”一声嘶叫。喊什么事?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这一声喊是骂他:“可要死啊!你这个囚攮的,那天晚上你跑得来,先待我不丑,代我挠挠痒;后来不晓得把什么东西给我吃下肚,又跟我玩些花色,把我的肚子胀得这么大,嘴也抿不起来,耳朵里痒得要命!”它这一声嘶叫,段景住心里有数:唉!畜生,这几天是我对不起你啊,叫你受了苦啦。不过,我不这么做,我没法把你带了走哎。你不要着急,马上我变来代你解除痛苦了。段景住把脸一掉:“诸位哥。”“嗯,段家兄弟。”“这匹马是得了病了。”“是得了病咧。损德啊,几天不吃了。到现在没得人晓得它得的什么病,又没法代它治,你看要命不要命?如果这匹马死掉了,恐怕我们八个人的头也靠不住了。”“不要紧,兄弟我可以代它治好病。”“哪个?你能代它治好病?”“不瞒诸位哥,先父在都城开过两爿骡马坊,养的牲口很多,牲口经常生病,我们家从来不到外头去请医生,都是自己给牲口治病。治的各种各样的病多了。”“噢,这个病你会治呢?”“兄弟我会治。”“我告诉你,这可是匹龙驹宝马啊!”“不妨啊。我去揭榜,我保证能够治好。”“不不不!你先不要忙。段家兄弟啊,我们虽不是嫡亲弟兄,相处得也象亲弟兄一样,不能把苦给你吃,你能治就治,不能治,切切不要瞎治啊。你揭了榜,万一治不好,你就要闯大祸了!”“你们诸位哥放心,兄弟我如没有这个把握,我就讲这话了吗?”“好撒你既然有把握能代它治好,那就好极了。先莫忙,你治这个病要些什么东西!”“要的东西不多,二斤鲜生姜。”“嗯。”“二斤老红糖。”“嗯。”“另外要一只铁锅,一只钢炭炉子。”“要这几样东西便当得很,营里也有,我们马上就可以办得来。这么说,你就先去把榜揭下来罗们就去禀报赵拂赵千岁,帮你办这几样东西。”几个人分头办事。有人去禀报赵拂赵千岁,有人去办生姜、红糖等物。赵千岁一听,当然高兴,想不到本营里头的一个马夫能够治这匹宝马的病。巴不得能赶快把马的病治好。
一刻儿工夫,有人把二斤鲜生姜、二斤老红糖、一口铁锅、一只钢炭炉子都办来了。把钢炭炉子代他着起来,把口铁锅朝上一蹾,锅里头放了一锅水,把生姜剁碎,朝锅里一倒,先熬生姜汁。熬得差不多了。“来啊,段家兄弟!我们好动手啦?”“行啊,马上就动手。”“我们可以帮帮忙。你说我们怎么帮法子?”“不,这个用不着诸位哥帮忙,我一个人来。”“你一个人就忙得过来了吗?”“我一个人就行了。不瞒诸位哥讲,虽然我们是拜过的弟兄,和这八位哥相处得也不错,给马治这种病的方子,是我家祖传的秘方,赌过咒的,不传外人,也不给外人看。所以兄弟我在给马治病的时候,请诸位哥都要回避一下。”“哎,我们不是要偷学的啊,是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想帮帮忙的。”“这就不用了。你们的美意,我心领了。”“好的,好的。既然如此,就让你一个人玩了。”大家心里有话:你不过是怕我们偷学你的家传秘方,你不让我们在面前看,我们在外面门缝里总可以看到的。因此几个人都到了角门外面去了。哪晓得段景住为了防他们偷看,等他们出去之后,把角门朝起一关、一闩,然后把身上的长衫脱下来,朝两扇门的门缝上一挂。把门缝挡的严严的。外头的这些马夫看到角门关上了,就对着门缝子向门里望,完了!门上的洞啊缝的全被挡起来了,什么也看不见。大家只好在外面等候他的佳音。
段景住这一刻在里面动手了,把红糖生姜放进锅里,熬了一锅生姜红糖茶,朝旁边的一只木桶里一倒,把木桶端到风头上,把它吹凉。又从靴筒子里掏出一把小刀,拿了两块留下来的鲜生姜,把上面的皮一削,把刀又复行朝靴筒子里头一插。走到马面前,用左手把马头一夹,马嘴正好张着,右手把马的嘴唇子翻起来,就用鲜生姜在马的牙齿上、牙花肉上一阵子擦,一阵子揉。哪晓得鲜生姜是专解半夏的药性。没有一刻工夫,这匹马的嘴就慢慢地抿起来了。段景住把生姜一撂,在身边又取出一只毛竹筒,又取出一把铜镊子,右手抓着铜镊子,左手夹着马头,先望准了耳朵里头的斑蝥虫在什么地方,然后把铜镊子朝里头一伸,嗒!先左后右,把两边耳朵里的斑蝥虫捏了出来,把捏出来的两个斑蝥虫放进竹筒里,用塞子把竹筒塞好,把竹筒子、铜镊 子放到衣袋里。灵哩,马头不动了。马蹄子也不踢耳朵了。什么原因呢?耳朵里不痒了,它当然也就不踢了。马的大肚子怎么办呢?这时候这一桶生姜红糖茶已经不烫了,段爷就把这只桶端到马跟前,把马头朝高头一吊,把马嘴朝下一掰,就用生姜红粮茶朝它嘴里灌。哪晓得给马灌了生姜红糖茶之后,马肚子里轱辘响起来了,一刻工夫,马就屙屎了,就跟拉肚子差不多,把肚里的存货,连同土结泥,全部都屙光了。一刻儿工夫,马肚子就朝起收缩了;望着望着,马肚子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这一刻马老爹快活起来了。马虽然不会说话,但它心里有话:我的妈妈!这几天我的这个痨瘟肚子饿嘛,是饿得要命,胀嘛,又胀得难过,耳朵也痒的难受。这下子好了,肚子也松通了,耳朵也舒服了!马身上的病祛掉了,精神也就好起来了。段爷看看差不多了,先把应用的东西收拾收拾,然后到角门口,把长衫拿下来朝身上一穿,把角门朝下一开。外头的马夫一望:“哎,段家兄弟,好啦?”“好了。”“哦,居然就这么一刻儿工夫就治好啦?”“你们不相信,请进来瞧。”大家跑进马房望这匹马:“啊咦喂,哈哈。段家兄弟家传的这个秘方真了不起哩,真是药到病除。”“你们看,这匹马有精神了,倒又还了原了。”段爷叫他们赶快上点细草料,还不能上多,要慢慢来,因为马有几天不吃了,一次吃多了,也会把马胀坏了。大家高高兴兴。这时有人去禀报老王爷。
老王爷听说龙驹宝马的病治好了,喜出望外。想不到营里一个小小的马夫,竟能够治好龙驹宝马的病。到底他是用的什么秘方?马究意是得的什么病?倒要来问问他哩。“来啊!传他来见本王爷。”“是!”有一小军随即去传段景住。段景住就跟着小军来到王府大堂,双膝跪倒:“王爷,小人马夫段景住见王爷请安。”“抬起头来。”段景住把头朝起一抬。赵千岁把段景住这副脸一望,吃了一惊。哦呀!倒是一副异相。“你叫段景住?”“是!小人叫段景住。”“你会治马病?”“小人得先父祖传,稍知一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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