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命,无关善或恶。”
武罗不想听这种敷衍人又摸不着边际的大道理,那并不能平息他的怒意和苍凉。人各有命,无关善或恶,善人可能死法凄惨,恶人可能长命百岁,她善良温婉,他满手血腥,她死去,他活着,她变成鬼,他却会变成神,她在地府里得偿还业债,肩负不孝不义的罪名,不公平的世间,不公平的待遇,不公平的命运,不公平的一切一切……
武罗突然感到荒谬,笑声从喉间滚出,由缓至快,由小至大,到最后,他仰天狂笑,久久不停止,月读静伫原地,等待武罗笑完。
笑罢,武罗面容肃穆,从沙丘上缓缓起身,走向龙飞刀的方向,拾起他最痛恨的凶器。
“一只祸兽,换她在地府里的一个罪罚。”武罗拖着刀,和月读谈条件。
她离家弃父,不孝,是为了成全他。
她劝不动他别去杀人夺寨,不义,全是因为他的固执。
她犯下的罪,全是属于他的,不该由她承担。
月读颔首应允他。武罗这个央求,本不能同意,各人造业各人担,没有谁能为谁背负原罪,然而为了使武神觉醒,这点小小的代价倒也值得。
他向月读索讨祸兽的所在地,月读递给他一卷卷轴,里头清楚明列,武罗瞧也不瞧,收进怀里。
“我若死了,将我与她合葬。”
“好。”
武罗开始了斩杀祸兽的舔血生涯,月读说,这是他的天命,他并不认同此种说法,他是在赎罪,赎他害她犯下之罪,他要她在地府里不会尝到半点辛苦,他要她走过奈何桥后,便能顺遂地进入轮回。
好几回,他都差点被巨大祸兽给吞食入腹,他的脸上,一道一道全是祸兽的爪痕和牙印,他还记得,遇上第四只虎般的大家伙时,他的右脸颊几乎要被它给撕裂,血淋淋的长爪痕,成为他一辈子的烙印。
好几回,他面对比他庞大数十倍的妖兽,恐惧得想转身逃开:好几回,他都想着乾脆死了算了,却总在想起她的时候,内心翻腾起无限力量,他要为她,多斩一只兽,抵消她的业,以一只兽换她一份安宁,他要。
武神的本能,在他体内觉醒,龙飞刀助他斩杀一只只凶恶魔物,即便他心里恨着这柄大刀,恨着握住这柄大刀的自己,他仍阻止不了自己想诛杀祸兽的意念。
武神的天命,杀戮。
当魔物首级被龙飞刀划断,腥浓的血溅满他身躯,他的右手便会隐隐作痛,想起了自己错杀秋水那时,撕心裂肺的剧痛。
杀至第十只祸兽蛊雕,长有三翼二首,状似巨鸟,全身披覆深红色羽毛,爪子长度与龙飞刀相似,性情嗜血凶暴,专爱攻击途经山林的旅人。他与它对上,它火色双眼眯细地瞪他,一人一兽在对峙,他估量它危险度的同时,它也将他自头到脚打量仔细,它是只拥有智力的祸兽,当它发觉他只是个脆弱的人类时,它立即发动攻势,朝他振翅扑来。
他以龙飞刀备战,靠着林间枝橙反弹跳跃,窜奔到它飞翔的高度,直接一刀重取它脑门,他的速度够快了,砍碎左边的脑袋,却防不住右边鸟头的尖喙咬断他的右腿。
武罗身子踉跄,下身空荡荡的右腿部只剩下撕裂的骨肉,他以龙飞刀抵地,稳住自己。蛊雕长啸一声,再俯冲而下,从腰际把武罗狠狠啄起。
疼痛,惹得它咬劲凶狠,要把他拦腰咬断。
他一拳打瞎蛊雕的左眼,逼它松口,蛊离痛到发狂,存心摔死他,咬紧他的尖喙不松反紧,三翼振得疾速,往更高处飞去,直到它认定飞到人类绝不可能安然坠地的高度时,它松喙,把他抛下。
龙飞刀自他掌间脱手而出,一击将右鸟头削断。
蛊雕失两首,庞大羽翼颤抖几下之后,便重重坠下,无法飞天的他,连同蛊雕一块儿自湛蓝天际殡落。
好累。
他最后一丝的力量,全数耗尽,连续与十只祸兽对抗,他早已浑身伤痕累累,他一直在等待死亡,对抗每一只祸兽,他都是抱持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去力搏,他下想活,这条命只是在苟延残喘,拿它来换秋水在黄泉的好日子,太值得了。他不在乎自己的死法为何,被祸兽撕了吞下肚,或是让它们巨大的尾巴打断浑身骨骼,他一点也不在意。
砰!
他落在岩石上,受到强烈的撞击,口鼻涌出无数鲜血,后脑溅开一大片血花,岩面的灰白,染得透红。
铿——
龙飞刀掉在他视野可及之处,刀身上,全是祸兽们的腥血。
他直勾勾地看着它。
记忆在晕眩的脑海里,回光返照地迅速浏览一遍,龙飞刀杀过的每一张脸孔,在武罗眼前放大,每一张脸孔都在怒视他,恨他夺走他们的生命,只除了——
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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