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急胡涂了,喝下孟婆汤的后果只有一种,他何必多此一举发问呢?
武罗手掌放在她腹间,一施力,她胃里剧烈翻腾,一股作呕感冲上,她突地清醒,素手捂嘴,强忍住呕意,他却不放过她,掌心一震,硬是逼她呕出方才咽下肚里的汤汤水水,半滴也不剩。
“不……”好难受……
“吐出来,秋水,将孟婆汤全部吐出来,不要忘掉我,不要抛下我——”
呕吐过后,意识反而清明起来,连秋水黑眸里的迷蒙逐渐褪去,犹如覆在脸上的薄纱被人揭开,她看清楚了,近在咫尺的他浑身水湿,言犹在耳的央求,没有一项被她遗漏掉。
她完全没有眨眼,看傻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他不是不发一语地任由她转身离开?
她不是已经喝下忘情忘爱的孟婆汤,决心放下囚困着两人的过往囹圄?
为什么……
“你还认得我是谁吗?秋水!秋水!”武罗追问她,好担心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你是谁?
“小武哥……”
当武罗听见这三字时,眼眶被热辣液体深深刺痛着,几乎要模糊他的视线。
她记得他!
她记得他——
“太好了……太好了……”武罗此时才感觉双手在发颤,他深埋在她柔美纤细的肩颈上,重复呢哺着。
“好疼……”她被他紧紧揉抱,好似要将她揉进胸坎,他不懂收敛力道,抱痛了她。
武罗一震,想起方才在忘川之中,他一心只想拉住下沉的她,用足了十成手劲扯紧她的手臂,是否那时误伤了她,她才会喊着好疼?
他稍稍拉开两人距离,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幸好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戴着银面具的“补魂师阿连”,他抱起她,飞奔向“补魂师”,开口:
“阿连,你帮我看看秋水伤到哪里了?”武罗太过心慌,所以没有发觉在他面前的“补魂师阿连”,除了银面具是他眼熟的那一副之外,“补魂师阿连”的娇小身形、“补魂师阿连”的气质,以及“补魂师阿连”替他缝补伤势千万次的熟稔感,在此刻这一位身上,完全没有。
有才真的见鬼了,他是魇魅,不是补魂师阿连,八尺身形当然无法娇小,气质当然不赢弱温柔,熟稔感——这三字更是不曾存在于他与武罗这两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神鬼身上。
“天尊,抱歉,我不是阿连……”魇魅万般抱歉地解下银面具,底下的男性容貌虽没有惊人的俊俏,却也生得极为端正顺眼。
“对,你不是补魂师阿连。”在他印象中的阿连,由身形判断应该是女性,她身材小巧,双手柔荑白皙纤细,不属于男人所有。然而他此时最在意之事,不是这个戴着他熟悉的银面具的男人是谁,而是——“阿连在哪里?请她快些过来帮秋水看看我是不是扯断了她的臂膀?”他太习惯砍妖杀魔,已经忘掉应该要如何细细呵护娇嫩的女孩,他不懂得拿捏分寸、不懂得收敛力道。
“不会吧……秋水没告诉你吗?”魇魅指指武罗怀中正巧就姓“连”的秋水,给了他一个雷殛似的惊骇答案。“你嘴里那位补魂师阿连……就是她呀。”
第10章
从你刚死,到你受尽地狱业火百年折磨,每一道伤,全是她为你治疗,剑山刺穿的洞痕,是她细心地一针一针缝妥;血磨辗碎的双腿,是她仔细地敷药包扎。
那是她甘愿做的。
不是别人,是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仍是她!
他怎么会没认出来?
那具娇小娉婷的柔躯,他明明拥抱过那么多回,怎么会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是被油锅炸到连脑浆都熟透了吗?
那时墙上幽青色的磷火,阴凉的风将之吹拂得摇曳不止,拈针的她与伤痕累累的他,近在咫尺,他却不识得她!
好几回,他听见银面具下传来极度强忍的哽咽;好几回,他看见从银面具下缘滴落的水珠;好几回,他感觉到她身躯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你为什么没有去投胎?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的来世都已经出生了,你还在这里悠悠哉哉追着狗玩?你的魂魄再不快点进到肉身去,那具肉身就会废掉了!
他竟然还对她大呼小叫,吼着她,逼问她数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他呀!
她因为他,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会;她因为他,甘愿待在不见天日的黄泉之中;她因为他,牺牲掉也许会很幸福的来生;她因为他,一回又一回面对令人作呕的模糊血肉,缝着,补着,上药着,包扎着,就为他这个总是惹她落泪、总是教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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