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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小水就连脖子都红了,便对远去的金狗喊:“金狗叔,你要再来,别忘了给我外爷提瓶好酒!”

金狗却总未有提过酒,倒是铁匠麻子老以酒款待他。但无论如何,这个夜里金狗是睡在货栈的大铺里,他的话显得特别多,行无老少之序,言没雅俗之分。

一日,金狗和七老汉从两岔镇上十里的山村收购了上千斤油桐子,下行到了荆紫关,价格升了三倍。原本装些大叶烤烟,轻轻地逆河回白石寨,两个人正坐在荆紫关的小酒馆里对喝,馆门外来了一人。此人三十出头,青衣打扮,于街面铺下一张黄油布,放上一堆染红的麦粒和无数小纸包,身后的墙上张挂了三面红绸字旗,弯弯斜斜墨笔书写:“灭鼠能手”、“鼠敌”、“除害专家”。金狗早闻荆紫关三教九流人多,便听那青衣人手持竹板,口若悬河叫卖起来:“列位父老,乡亲姐妹,小伙子不才,却有报效国家之心,目下太平盛世,五谷丰登,但粮多鼠多,鼠害横行,特到贵地推销鼠药。我这鼠药是祖传秘方所制,老鼠见了就吃,吃罢三步倒地。世上卖药的多是行骗,贪图钱财,坏了这行名声,咱小伙子只为民除害!今年人口兴旺,鼠口也兴旺,世上既然生人,就得生鼠,人鼠争粮,不灭鼠,人有七分粮,鼠有粮三分。这鼠药先送后卖,第一包分文不取,如若有假,请列位看这面锦旗!小伙子家住两岔乡,姓吴名风,坐不改名,行不更姓,发现行骗,上告白石寨人民法院,甘受五花大绑,问罪投监,杀头丧命!”金狗听得两岔乡,心头一怔:两岔乡并未听说谁家祖传鼠药秘方,好生奇怪。出门看时,竟是仙游川雷大空。

正待叫时,雷大空已经发现,骨碌碌瞪了一阵白眼,拉金狗道:“你不要叫我的名字,摊子才摆起来,别砸了!”

金狗说:“来吧,喝酒吧,兄弟今日请客!”

大空说:“稍等一时,我捏几个钱了,我来请你!你快帮帮我,假装与我不识,就说前几日买了我的药,果然鼠吃鼠倒,家宅平安,就再说邻里让捎买二十包,你掏了钱,我再还你!”

金狗说:“别来那一套,七叔也在这儿,异地逢乡亲,痛快喝一场!”就卷了大空招牌和药,回酒馆又买了一壶酒,三碟猪蹄,一盘泡菜,半碗花生米,一时高声划拳,三人都头重脚轻起来。

金狗说:“大空,你怎的一走这么久日子也不回去!”

大空说:“咱告田中正的状,没告赢,倒让他站到另一高枝上了,我心一灰,就出来闯荡了,反正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哪里饭吃不得,偏在他田中正手下受委屈!”

金狗说:“他田中正做他的书记,咱做咱的百姓,他总不能把咱杀了剐了。都一走,没有顶撞他的人,他不是越发地头蛇变恶龙了?你出来什么干不了,倒玩这一套,蹲在街头耍嘴皮,能赚了几个钱,又下贱人!”

大空说:“这生意不摊本呀!五角钱买一瓶磷化锌水儿,泡十斤麦粒,二十颗麦粒一包,一包一角,一本万利啊!走到哪,卖到哪,吃到哪,逛到哪,落得神仙自在!”

金狗问:“你那药当真能毒死老鼠?”

大空说:“第一包倒是真的,别的我当场能吃下去!”

七老汉就骂:“你好作孽!”

大空说:“现在是人哄我、我哄人,谁不是如此?咱百姓哄一哄,哄几个小钱,那当官的怎么着,七叔,你可惜不识字,要是看看报纸上揭露的官僚主义那些丑事,你老怕要气得上吊死了!可人家作什么孽,有什么报应,这个单位臭了,调到那个单位,一样做官,一个上去,七舅子八姨子全上了去!田家巩家不是这样吗?”

金狗知道大空这些年跑得广,见得多,脑袋空灵,就说:“七叔话也是对的,做人还是实在些好。你是能人,安心办一宗正经事,必会出息,也别干这一行了。排今日回白石寨,跟我们回吧!”

雷大空就搭了排。这小子也是水里一条蛟龙,喝了酒在排上,样样能干,生性又大胆异常,沿河见岸崖上有碗大的土蜂巢,便将那自制的绸子锦旗浇了酒点着去烧,竟无一次被蜂蜇伤。七老汉就劝大空也来河运队做活。大空却说:“卖老鼠药,我就为的是不到船上来。田中正让田一申、蔡大安领导河运队,那是田家两只狗,一见他们我不吃都饱了!再说,要干就干一宗大事,也不至于吃水上饭出这么大的力!”

排到白石寨,雷大空上岸自做他的营生去了。七老汉和金狗招呼货栈的人卸排上的大叶烤烟,一边等待河运队别的船只到来。八号船上有一个老汉,是迷信头子,每次行船,舱里总供养着一条小白蛇,谓之河龙,船到荆紫关,就捧了蛇盒,往关里平浪宫大殿去,将小白蛇放在神像台上焚香磕头,祈求行船平安。船到白石寨,寒城中街也有一座平浪宫,再捧小白蛇前去焚香磕头。这种仪式,七老汉是必参加的,金狗却忍不住戏弄几句,从不去那里耽搁时辰,待到船上货卸完了,就急急到南街铁匠铺去。七老汉就说:“金狗,你还是不去吗?小水比神重要吗?!”

金狗说:“我要给铁匠伯送一条鱼去!”

七老汉说:“金狗,你是没吃过水上的亏哩。这平浪宫是你祖先当年的船帮会积钱修的,你祖先是多硬的汉子,他也敬河神哩,你不是船帮会的后代?”

金狗还是走了,心里说:“我祖先修神殿,敬河神,他怎么也被五马分尸了?”一直走过南街,街巷的人都晓得这是铁匠的熟客,就笑笑地打招呼,却说:“麻子到酒店去了,他这几日常去喝酒,喝就喝个醉。”

金狗问:“小水也去了吗?”

旁边有人说:“小水为麻子醉,嚷过几次,先是一醉就去扶,后来麻子还是去喝,小水赌气也不接了。”

金狗心想,只要小水在就好。金狗也说不清在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有了感情,似乎谁也没说破过,但慢慢地是离开了心就空落,见了面就话多笑多,小水已经忘却了那一份做寡妇的自卑,金狗也不顾了枉做的“叔叔”辈分,他们相互读懂了各自的眼睛中的话。先是河运队的人全不晓得他们的变化,只惊奇说小水见了金狗,眼睛就光光地放亮!但他们什么都不说,人面前装作一本正经,小水一口一声“金狗叔”。待到有一日金狗在铁匠铺里瞧着无人,冷不防在小水的脸上亲了一口,他紧张,小水也紧张,叫一声:“你?!”金狗吓得夺门跑了。金狗一跑,十天里不敢再到铁匠铺来,小水却去寨城南门外的渡口上叫金狗了。也是这一叫,金狗胆大了,也从此狂起来,眉里眼里言里行里没了遮掩,像狼一样勇敢。于是,船上的人也渐渐知道了他们的情感。这日听说小水一人在铁匠铺,急急赶到,一头进去,小水冷不防,被搂得像青藤缠了树,挣也挣不开。小水拿竹针扎金狗的脸,金狗才坐在了炕沿上喘粗气。

小水说:“今日怎么回来的晚?”

金狗说:“卸货的人手少,排收拾清一口气跑来的!”

小水说:“谁知道呢,又到哪个小店去了吧?你们水上的人馋,又有了钱,死猫烂狗都不嫌,口粗哩!”

金狗说:“白石寨哪个有你好,我要心在小店里,让我排到黑虎滩翻了去!”

小水就拿手来捂金狗嘴,金狗的嘴捂住了,嘴里的舌头却在她手上舔。

小水说:“金狗,金狗,我把你叫叔哩,你这么不正经?”

金狗说:“我是你哪门子叔,你叫我叔,我就‘熟’,熟你个皮子发‘酥’!”一时手脚并用,像个四脚兽,将小水压在炕上。

小水什么都可,就是不让他那个,小水不是怕羞,小水懂得规矩,一个做女儿的纵然可以跨越千条防线,万条防线,但最后一道防线就是处女宝,那是一定要守得牢的,这件宝必须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有隆重的仪式之后方能赠予某一个男人的。小水好道德,说:“金狗,这不行!馍不吃在笼里放着,你急什么呀!什么都是你的,偷偷摸摸的算什么事,将来也就没味了!”

金狗被这话说动,刚一发怔,小水就翻下炕,站在了门口,格格地笑。金狗没了办法,身子藏在门后,伸了手拉小水,拉不动,说:“小水,我听你的,你也得听我的,不那个就不那个,你让我揣揣。”

小水到底心软,纠缠不过,闪过门后,说:“你吃不上五谷却想六味,反正是你的人,你只准揣一下,眼睛不要看!”金狗侧过头去,手如蛇一样,钻进胸脯去,一下,两下,不出来。

小水脸红得不敢看,身子抖得像风里的竹子,说:“我这是不是流氓了?”

金狗不言语。他这时已经糊涂,已经失去理智,女人的身子他第一次触摸到,他感觉到是夏天的旅途中陡然走进了一片林子,干渴时陡然碰见了一口清泉。这林子不进来乘凉倒还罢了,一进来就永远不想走出去,这清泉不喝也就罢了,喝了一口就显得更渴!金狗一下疯狂起来,野蛮得像一头狮子,就把小水一下子抱过来,要把衣服全剥了去!小水猛然惊叫一下,厉声喊金狗的名字,后来就一口咬在金狗的肩上,把金狗摔倒在地上了,发恨地说:“金狗,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和你好了,我是女儿家,我韩家门里还没出过这种丑事哩!”

金狗坐在地上,发红的眼睛看着小水,慢慢,眼睛就青了,白了,褪了光芒,最后连眼皮也耷拉下来了。他感到了一种不满足,一种遗憾,一种惘然若失。甚至在突然之间,他似乎竟发觉到了他与小水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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