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还不去跟她说说话儿!”阿洛伊丝夫人突然说道,并推了他一下肩膀。“快去跟她随便说点什么,您变得太怕羞了。”
我们可以向看官保证,怯生既不是这位队长的美德,也不是他的缺点,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照办了。
“好表妹,”他走近百合花的身边说道。“这幅帷幔上绣的是什么?”
“好表哥,”百合花应道,声调中带着懊恼。“我已经告诉您三遍了。这是海神的洞府。”
队长那种冷淡和心不在焉的样子,百合花显然比她母亲看得更清楚。他觉得必须交谈一下,随即又问:
“这幅海神洞府的帷幔,给谁绣的呢?”
“给田园圣安东修道院绣的。”百合花答道,眼睛连抬都没抬一下。
队长伸手抓起挂毯的一角,再问:
“我的好表妹,这是个什么,就是那个鼓着腮帮,使劲吹着海螺的肥头胖耳的军士?”
“那是小海神特里通。”她应道。
百合花的答话老是只言片语,腔调中有点赌气的味道。年轻相公立刻明白了必须对她咬耳朵说点什么,无聊的话儿也行,献殷勤的话儿也行,随便胡扯什么都行。他遂俯下身去挖空心思,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更温柔更亲密的话儿来,只听见他说:“您母亲为什么像我们的祖母似的,老穿着查理七世时代绣有纹章的长褂呢?好表妹,请您告诉她,这种衣服现在不时兴了,那袍子上做为纹徽所绣的门键和月桂树①,使她看上去活像会走动的壁炉台似的。其实,现在谁也不会这样坐在自家旌旗上,我向您发誓。”
①贡德洛里埃这个姓在法文为Gondelaurier,可以拆开为gond(门键)和laurier(月桂树),故用这两种图案作为代表该姓的纹章。
百合花抬起漂亮的眼睛,用责备的目光瞅着他,低声说道:“您向我发誓的就是这个吗?”
然而,心地善良的阿洛伊丝夫人看见他俩这样紧挨着絮絮细语,真是欣喜若狂,便摆弄着其祈祷书的扣钩,说:“多么动人的爱情画图呀!”
队长愈来愈尴尬,只得又重提壁毯这个话题,大声嚷道:“这件手工真是优美呀!”
一听到这句话,另一个皮肤白皙的金发美人儿,身穿低开领的蓝缎袍子的科伦布·德·卡伊丰丹纳,怯生生地开了口,话是说给百合花听的,心底里却希望英俊的队长答腔,只听见她说:“亲爱的贡德洛里埃,您见过罗舍——吉翁府邸的壁毯吗?”
“不就是卢浮宫洗衣女花园所在的那座府邸吗?”狄安娜·德·克里斯特伊笑呵呵问道,她长着一口漂亮的牙齿,所以老是笑眯眯的。
“那儿还有巴黎古城墙的一座臃肿的旧塔楼呐。”阿梅洛特·德·蒙米榭尔插嘴说。这漂亮的女郎水灵灵的,头发赤褐而鬈曲,莫名其妙地常常唉声叹气,就像狄安娜小姐喜欢笑一样。
“亲爱的科伦布,”阿洛伊丝夫人接口说。“莫非您是指国王查理六世时期巴克维尔大人拥有的那座府邸吧?那里的壁毯那才华美无比哩,全是竖纹织就的。”
“查理六世!国王查理六世!”年轻队长捋着胡子嘟哝道。
“天啊!老太太对这些古老董记得多清楚!”
贡德洛里埃夫人继续往下说:“那些壁毯,确实绚丽!那样令人观止的手工,堪称仅有绝无!”
身材苗条的七岁小女孩贝朗日尔·香榭弗里埃,本来从阳台栏杆的梅花格子里望着广场,此时突然嚷叫起来:“啊!来看呀,百合花教母,那个漂亮的舞女在石板地面上敲着手鼓跳舞,围着一大堆市民在那里看哩!”
果真传来巴斯克手鼓响亮的颤音。
“是某个波希米亚的埃及女郎吧。”百合花边说边扭头向广场张望。
“看去!看去!”那几位活泼的同伴齐声喊道,一起拥到阳台边。百合花心里一直在揣摸着未婚夫为什么那么冷淡,慢吞吞跟了过去,而这个未婚夫看到这场拘窘的谈话被这意外的事情打断了,松了一口气,俨如一个换下岗的士兵,一身轻松地回到房间里。不过,像给美丽的百合花放哨,这在往日倒是一件可爱和令人喜悦的差使,但年轻队长却早已渐渐烦腻了,并随着婚期日益临近,也就一天比一天更加冷淡了。况且,他生性朝三暮四,而且——岂用得着点破?——情趣有点庸俗不堪。虽说出身高贵,但在行伍中却染上了不止一种兵痞的恶习。他喜欢的是酒家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独锺的是下流话,军人式吊膀子,杨花水性的美女,轻而易举的情场得意。话说回来,他曾从家庭受到过一点教育,也学过一些礼仪,但他年轻轻就走南闯北,年轻轻就过着戎马生涯,因而在军士的武器肩带的磨擦下,他那贵族的一层光泽外表也就黯然失色了。好在他还知道人世间的礼貌,还不时来看望百合花小姐,可是每次到了她家里,总是倍感难堪,一来是因为到处寻欢作乐,随便把爱情滥抛,结果留给百合花小姐的则所剩无几了;二来是因为置身在这么多刻板、深居闺阁、循规蹈矩的丽人当中,一直提心吊胆,深怕自己说惯了粗话的那张嘴,突然会像脱缰的马,控制不了自己,无意中漏出小酒馆那般不三不四的话儿来。可以设想一下,要是如此,后果会有多糟!
而且,他身上这一切还混杂着一些顶呱呱的奢望:附庸风雅,衣着出众,神采奕奕。要把这些德性集中于一身,那就请诸位尽可能好好搭配一下吧,我只是个说书人而已。
于是,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若有所思也罢,若无所思也罢,默默地靠在雕花的壁炉框上。这时,百合花小姐蓦然回头对他说起话来。可怜的姑娘生他的气,毕竟不是情愿的。
“表哥,您不是说过,两个月前您查夜时,从十来个强盗手里救下了一个吉卜赛小姑娘吗?”
“我想是的,表妹。”队长应道。
“那好,”她接着说道。“现在广场上跳舞的说不定就是那个吉卜赛姑娘。您过来看一下,是不是认得出来,弗比斯表哥。”
他看出,她亲切地邀请他到她身边去,还有意叫他的名字,这其中暗含着重归于好的意思。弗比斯·德·夏托佩尔(本章一开头看官所见到的正是他)缓步走近阳台去,百合花含情脉脉,把手搭在弗比斯的胳膊上,对他说道:“喏,看那边人圈里正在跳舞的小姑娘,她就是您说的那个吉卜赛姑娘吗?”
弗比斯望了望,应道:
“没错,我从那只山羊就认出是她。”
“哦!真是漂亮的小山羊!”阿梅洛特合起双掌赞叹道。
“它的角是真金的吗?”贝朗日尔问道。
阿洛伊丝夫人坐在安乐椅上没动,开口说:“去年从吉巴尔城门来了一帮吉卜赛女人,会不会是她们当中的一个?”
“母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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